第十七章 民國煙雨
畫面中顧立民一身焦黑破爛的軍裝趴在陣地上,炮火連天而至,有人拉著他急急的說著什麼,片刻,他們似乎下定了某種決心,一邊朝對方射擊,一邊撤退。
撤退的很匆忙,隊伍中夾雜著流亂的百姓,有軍人護著百姓跑到遮掩處,又提著槍趕回來支援他的戰友,最終被射殺在陣地上。
顧立民左臂中了一槍,他忍痛將一名哇哇大哭的孩子拉至胸前護著。
蘇禾秀一怔,腳步下意識的向前。
而面前如夢幻的泡沫一般破滅,再見到顧立民,是他穿著軍裝去找她的阿姆。
阿姆流著淚給他說了什麼,顧立民臉上血色霎失,良久的怔滯后,他踉踉蹌蹌的跌出來。
然後蘇禾秀見到心如死灰的顧立民不顧勸阻要返回上海尋她,他的上級將他打倒在地,指著滿目瘡痍的前線吼他。
「你看看!你睜開眼睛看看啊!!」
顧立民流了淚,他全身顫抖,緊抿著唇跪倒在面對那座淪陷的城市一跪,頭顱俯在碎石焦土上。
再然後,他跟著軍隊輾轉中國南北,每一次的衝鋒他都不要命,每一次休息他都瘋狂的寫信託人,他要找他的未婚妻,他的未婚妻叫蘇禾秀。
然而人海茫茫,淪陷區更是毫無消息,他尋了十幾年,一次戰役,他的族中兄弟死在他身邊,臨死時睜大眼睛望著他。裡面充滿無言的託付。
顧立民眼眶紅了,時間彷彿一瞬間停止,他朝他的兄長也即是他的戰友點了點頭。
然後他的兄長永遠的閉上了眼睛。
後來兄長的兒子呱呱墜地,顧立民回到上海,坐在已經重建好的女校校門前。
沒有人知道,這個頂天立地從戰場上下來的漢子,就這麼坐在台階上低著頭,眼淚一滴一滴流進土裡
除了蘇禾秀。
蘇禾秀死死的咬著嘴唇,空洞的眼睛里流下源源不斷的淚水,她終於動了,想要擁抱他。
可是手臂卻從他的身上穿過。
蘇禾秀嚎啕大哭,跌坐在地。
立民,這亂世,何其不公。
我等你一生,恨你一生。
你尋我一生,愛我一生。
到頭來我才發現,一切只不過是我執念,是我虛妄,是我錯怪了你。
我們終究是錯過了。
良久,蘇禾秀逐漸回到現實里來。
季姜和顧深沉默了很久,蘇禾秀哭了很久。
然後她站起來,她將碎發別在耳後:「我有一個不情之請。」
然後她笑了,季姜看著她,沉默了片刻道:「你說。」
「我想入輪迴了。」
顧深和季姜詫異的互看一眼。
「你……不想再見見他么?」季姜問。
蘇禾秀失落的低頭:「想,可是終究沒辦法了。」
季姜垂下眼睫,隨後咬牙:「我幫你!」
蘇禾秀驚訝的抬起頭,眼中閃動著驚喜的微光。
季姜將蘇禾秀送進了顧立民的夢中,與剛才不同,現在的入夢術是能夠與對方相見的。
顧立民只覺得走了好久的路,永遠都走不到盡頭。他穿著年輕時黑灰色的學生服,整個人都是年輕的模樣。
就在他身形疲憊的時候,前面的光卻越來越亮,一個熟悉的身影漸漸出現在他眼前。
顧立民一怔,眼角湧出眼淚,一個名字哏在喉間呼之欲出。
「秀秀!」
那人果然是蘇禾秀,穿著一身白色洋裙,戴著一個大大的禮帽,手邊提著藤箱,一如他們最後一次見面的模樣。
「立民……」她叫他。
「秀秀!!」他跌跌撞撞的向前去,想抓住蘇禾秀的手,卻撲了空。
「秀秀……」顧立民哽咽。
「我一直在找你!可是找不到!找不到!我找不到!」
「立民……」蘇禾秀笑了。
「我知道,我知道,其實我一直生你的氣,以為你騙我,可是現在我知道了,你其實很愛我。」
「秀秀,跟我回家好不好?」
顧立民著急的道。
她卻搖搖頭:「立民,前塵往事,都過去了,我知你心中有我,此次我來,便是要告訴你,我心中,亦是長長久久的挂念著你。」
「我自小認識你,長大后我就知道我遲早會當你的新娘,你丟下我的時候,我恨過,也怨過,可是我知你別無選擇,卿已許國,再難許我。」
顧立民流淚,不忍的閉眼。
「但是我看開了,我知你做的一切都有其意義,非小情小愛所能比,我信你,也為你驕傲。」
「我等了你許多年,但現在我不想等了。」
顧立民猛的睜開眼,心中一種痛失感逐漸襲來。哭道:「不,秀秀,不要回來我,我錯了,再也不丟下你了。」
蘇禾秀一笑,背後天光大作,她突然傾身而至,伸出雙手擁抱住了顧立民。
這是闊別這麼多年,第一個擁抱,他們終於觸碰到了彼此。
「立民……」她在他耳邊低語,眼淚落在他的肩頭。
「其實我還生氣呢,你要想道歉的話,記得下輩子一定要找到我哦。」
顧立民喉嚨里發出斷斷續續的哭聲,他想留住她,可是他動不了了。
「秀秀,不要走,不要走!」
可是蘇禾秀退後幾步,提起地上的滕箱,朝他揮手,一如他們離開的那一天,然後她轉身,走入無邊的光芒中。
再見,立民。
京城軍區總醫院的病房內,頭髮花白的顧立民躺在床上,眼角流出了止不住的淚。
蘇禾秀心事已了,她沉默的站在季姜面前,然後雙膝及地,額頭觸地,行了大禮。
季姜看著她:「去吧。」
一道涌著黑色漩渦的門在她背後顯現出來,蘇禾秀未發一言,站起身回看了窗外的天空一眼,然後再不停留,提步踏了進去。
一切風平浪靜。
季姜心情有些低落,正想說點什麼,身邊的顧深卻「嘭」的一聲倒了下去。
顧深忍著傷痛站了這麼久,事情了結,全身的力松下來,昏了過去。
「顧深!」季姜撲過去。
……
潔白的病房內,顧琳指著季姜:「你們到底去做什麼了?我哥哥傷成這樣?」
季姜:……
「說啊!」顧琳發了大小姐脾氣,周以棠趕緊攔住她。
「得了得了,醫院裡禁止喧嘩。」
顧琳還想再說什麼,手機鈴聲響了,她瞪了周以棠一眼,出去接電話,聲音高昂。
周以棠追出去提醒顧琳小聲一點。
「我就大聲怎麼了?喂?」顧琳不服,卻在接起電話之後壓低了聲音。
「是嗎,爸爸,爺爺醒了??」
季姜坐在病床前,看著頭上一袋莫名的水一滴一滴的往下滴,還有一根針扎在顧深的手上。
顧深眉頭一皺,悶哼一聲,眼皮艱難的抬起來。
季姜一喜:「你醒啦?」
顧深吸了一口氣:「我在哪兒?」
「醫院!醫生說你,額,有點腦震燙!」
顧深:「是腦震蕩。」
「哦哦。」季姜連忙糾正。
「你祖父醒了。」季姜聽見顧琳講話,怕顧深擔心,急忙告知他。
顧深放下心來,就看見季姜眼睛亮亮的撐著頭看他。
顧深被看的不自在,腦袋也疼起來。
他用另一隻手扶了扶額頭:「看我做什麼?」
季姜盈盈一笑:「顧深……」
「我好像有點喜歡你了……」
顧深腦中一跳,空白了一瞬,他覺得腦袋更疼了。
可是心臟也跳了一下是怎麼回事,對,一定是病理問題。
顧深安慰自己,季姜卻依然看著他,越看越好看。
她雖然算起來有一千幾百歲,但加上她來到這個時代的時間,不過堪堪活了不到二十一年而已。
房梁向她砸來,顧深撲向她的時候,那種萬籟俱寂,眼前的事物都在緩緩放慢的感覺,讓她現在回想起來,才發現那一瞬間,居然生出了一點心動。
可是,他們這個年代的人,到底應該怎麼去喜歡呀?
季姜撓撓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