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反目
「若塵……」
段鏡辭愣在原地,被若塵推開的手仍然是木訥地呆在半空。此時此刻他的大腦里一片空白,方才若塵的那句話讓他覺得胸口一痛,他不禁懷疑自己是不是聽岔了。
若塵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塵,將被段鏡辭抓皺的衣領理了理,轉過頭來雙手合十對戰戰兢兢的土老頭說道:「多謝土施主。土施主出手相助,若塵感覺煥然新生。」
土老頭半晌才回過神來,急忙擺手道:「不客氣、不客氣。」
但他確實打心眼裡覺得,自己不應該答允若塵這個請求。但現在懊悔還有什麼用呢?
若塵抬起頭來,一言不發地望著面對著牆壁僵在原地的段鏡辭,繼而雲淡風輕地回過頭來,彷彿是故意要將段鏡辭曬在一邊置之不理。
「我一介貧僧,身無分文。這妖脈的銀兩錢,就先欠下了。待來日發達,雙倍奉還。」
「不用……不用了,這條妖脈……我不你的銀子了。」土老頭支支吾吾地回答道。
若塵深呼吸了一口,繼而彎起一個嘴角坐了下來,仰頭望著窗棱外樹杈后若隱若現的皎月,沉聲道:「我不想回繼空寺了。」
「可是,你師父還等著你呢……」葉香兒膽怯開口,得到的確是若塵冷若冰霜的反問:「等著我?算了吧。眾人都說我是什麼御幻,可繼空寺偏偏讓我活得連普通沙彌還不如。」他合上雙眼,把頭靠在椅背,抬起一隻腳踩在桌沿,舒適道:「哪裡有這裡自在,不必每日守著寺里的規矩。」
眾人面面相覷。看來,這若塵終究還是沒能抵抗得住妖脈的侵蝕,現在他整個人性情大變,怕是心底最黑暗的一面已經全然暴露無遺。
若塵的睫毛在燭火的照映下輕輕顫動著,「段鏡辭……」
段鏡辭仍然是失魂落魄地站在牆邊,所有人都沒見過他像如此這般黯然失神。莫刑無奈地把手放在他肩膀上,半是安慰半是催促地低聲道:「鏡辭,想想辦法啊。只有你能救他了。」
段鏡辭這才僵硬地轉過身來,望著背朝自己的若塵,眼中的哀痛竟然是如此洶湧。
「救我?真是抱歉。這次,我可不接受。我原本不該與你為伍的。不過現在既然我也是個半妖,你救過我,我也救了你,咱們倆算是扯平了。」
若塵手裡仍然是隨心地擺弄著那串佛珠,絲毫不把段鏡辭放在眼裡。
除了若塵,眾人的目光都望向段鏡辭。段鏡辭的手緊緊握拳,他努力按捺住眼中哀痛的神情,繼而目露凶光憤然道:「你已經不是若塵了吧?」
「我是啊。怎麼會不是?」若塵這方才扭著半個腦袋睨著段鏡辭,訝然道:「怎麼?你好像很討厭現在的我。我之前的模樣,就那麼招人喜歡?」
「沒錯。你現在的模樣,確實讓我感到噁心。」段鏡辭眯了眯眼睛,咬著牙根,用極為陰沉的聲音回答道。
若塵饒有興趣地放下腿腳,扭過半個身子,懶洋洋地趴在椅背上。
「哦?段鏡辭,你可能不知道吧?之前你把我當做知己,因為我三言兩語勸你放下過去,你竟然真的聽進了我的話。不過你可能不太明白,其實在我心裡,我一直對你抱有懷疑和警惕。」他的手指漫不經心地輕輕敲著椅背,用滿不在乎的語氣繼續說道,「我根本也沒把你看得多重要。恰恰相反,我一直有些忌憚你呢。」
「呵……那你可能就猜錯了。」段鏡辭亦是冷笑以對,然而他的手卻仍然在微微顫抖著,「你說得對,我是個金狼,我做的事,都是不懷好意,包括接近你,亦是如此。」
「哎呀哎呀,」若塵看起來甚為惋惜地搖著頭,只見他站起身來,無奈道:「那可真是太可惜了。原來在人眼裡,我也沒什麼重要的。」
「所以,你現在更沒有活著的必要了!」
只聽段鏡辭一聲怒喝,瞬間凶相畢露,一雙狼目犀利如刀刃閃爍的寒光。他身形如電,縱身躍起,張開刀鋒一般的利爪,從上方徑直向若塵抓了過去。
在場的人無不大吃一驚。還沒等所有人反應過來,就看到段鏡辭的動作迅捷得如同一陣虛影一般,空中只剩下利爪劃過而留下的光影。段鏡辭竟然真的狠心對著若塵下手,這讓所有人防不勝防!受到了驚嚇的葉香兒和土老頭一聲大叫,二人紛紛擠進了犄角旮旯,魂飛魄散地死死擠著彼此,緊靠著牆壁。莫刑也是怛然失色,後退幾步,驚得大氣也不敢出。
若塵似是沒有料到段鏡辭竟然會突然迅猛出手。只見他面色微微驚訝,但腳下輕輕發力一躍,整個人便輕巧地落在了一邊。
而從空中迅速攻擊的段鏡辭一爪落在若塵方才站著的位置上,地板立即一聲巨響,碎屑七零八落地飛濺起來,簌簌地落在了地上。
「哇,你真是很厲害啊。」若塵站穩腳跟,輕飄飄地說道。
段鏡辭猛地轉過頭來,那凌厲的目光讓若塵確實為之一震,他情不自禁地緊張了起來,亦是化作妖形,謹慎以對。
「狸貓也敢在我面前耀武揚威!」段鏡辭的聲音彷彿可以刺穿人的心肺一般可怖,「你佔據了若塵的身體和意識,還敢在這跟我惺惺作態!」
「你要我說多少次,我真的是若塵!」若塵頗為不耐煩又不知好歹地回了一句,「你省省吧!」
「不管你是不是若塵,現在你都必須去給我死!」
段鏡辭又是一聲驚天暴怒,只見他風馳電掣般迅速揚起一條腿,一腳正踹若塵胸口。若塵整個人被向後擊飛,後背結結實實地撞在牆壁上,但他似乎並沒有受到多大的傷害,只見他喘息了兩下,蹲在地上,輕聲道:「你是想把我打醒嗎?但我本來就是醒著的啊!」
「打醒你?我是要殺了你!」
若塵見情況不妙,立即翻身越出窗外,落身與後堂各間卧房前面的空地上。然而段鏡辭卻緊隨其後,動作絲毫不比若塵慢。眾人急忙跟著跳了出來,葉香兒見情勢愈發難以控制,大聲叫道:「你們倆能不能冷靜下來談談!」
然而他二人並不理會葉香兒的阻攔,只自顧自地打鬥著。
土老頭亦是叫道:「你們倆要打就罷了,千萬別損了我這宅子!!」
只見段鏡辭的烏髮開始褪色,如同月光灑落一般,沒過多久便全然褪成了飄然的銀灰色,在月光下飛揚。他那暴戾的狼目之中竟然開始赤光迸射,渾身上下的妖脈畢現,閃爍流動著腥紅的光芒。只見他飛身躍起,踏著屋檐牆壁,雙手之中妖法如旋渦一般凝聚在了一起,繼而匯合成一團刺目的灼焰,凡是段鏡辭所經之處,皆是一道虛火滕然。
「呦,段鏡辭,第一次見你使用妖術啊!」若塵嘴角一彎,左右翻轉跳躍著躲避著這致命的狼火。他現在還並未發覺到這狸貓的妖脈之中都蘊藏著哪些妖術,所以他只能躲避著段鏡辭的攻擊。
但讓他感到意外的是,雖然他躲過了這兇猛的狼火,但不知不覺之間,這些狼火所經過的地方已經像一張密網一般布滿了他的頭頂和院子的四周。只聽「當」地一聲,那些狼火竟然陡然凝固,變成了一道道堅實的鎖鏈。
「什麼……」若塵微微一愣,再抬頭望著向落在屋檐之上的段鏡辭時,只見他神色凜然,手中儼然握著這鎖鏈的頂端。
「這是我之前用來懲罰叛妖的法術,沒想到竟然用在了你身上。」段鏡辭恨恨地低聲道。繼而他將鎖鏈用力向後一扯,滿院的鎖鏈竟然瞬間收攏,將若塵緊緊捆住。若塵大為驚訝。他掙扎著想要從鎖鏈之中脫離,然而根本就是徒勞。
被束縛住的若塵跪倒在地上,滿眼憤怒地望著向他一步步走來的段鏡辭,仍然是不知天高地厚地笑道:「段鏡辭,自打我認識你,你就一直對我照顧有加,我知道你不會殺我的。」
段鏡辭的白髮在寒冷的夜風中輕輕飄動著,赤紅的雙目之中閃爍著複雜的神情。他居高臨下死死地盯著若塵,用雖然低沉又冷峻的聲音說道:「既然你也有了妖脈,從今往後你的死活也是我來掌控。」
「……憑什麼!你以為菩薩會讓你胡來?!你到底是誰……」
「菩薩?你現在這幅不人不鬼的樣子,還敢隨便提起菩薩?」段鏡辭怒氣沖沖地打斷他,呵斥道,「佛門有你這樣的弟子,真是丟臉!」
「你放了我!」若塵越是掙扎,身上的鎖鏈就捆得更緊。
段鏡辭向站在一旁愁容滿面的莫刑伸出手來,命令道:「拿來!」
莫刑先是一愣,繼而似乎是明白了什麼,立刻搖頭道:「不行!鏡辭,你……」
「少廢話!拿來!」段鏡辭一聲暴喝,莫刑只好從懷裡摸出一個白色的小瓶子,拋給了段鏡辭。
葉香兒疑惑地看著滿臉沉鬱的莫刑,道:「這是什麼啊?」
「斷骨丹。我發明的。」
聽見這個讓人毛骨悚然的名字,葉香兒就知道這不是什麼好東西:「這斷骨丹……幹什麼用的啊……?」
「……」莫刑沉默了一會兒,愁容滿面地看著地面,「原本是打算用來和鏡辭防身的,我才研製了這個丹藥。這個丹藥,毒性緩慢,需要每日清晨都服用一粒解藥,否則毒發之時,筋骨寸斷,痛不欲生。」
「啊?」葉香兒和土老頭震驚地看著段鏡辭。只見段鏡辭從小瓶子之中倒出一枚烏黑的小藥丸,繼而強硬地捏著若塵的下巴,毫不留情地將藥丸塞進了他的嘴裡。
段鏡辭站起身來,將小瓶子塞進懷裡,冷聲道:「若塵,你現在的性命在我手裡。倘若你敢逃離這裡,或者作出什麼傷天害理之舉,我就讓你看不到第二天的太陽!」
「段鏡辭,你為什麼不不給你自己下個毒?」若塵嘲諷地看著他,「你做過的傷天害理的事,怕也是不會少了吧?」
「先管好你自己再說吧。」段鏡辭輕輕一揚手,若塵身上的鏈子立刻化為虛無消失在了空氣之中。
段鏡辭將目光從他身上挪開,轉身向愣在一旁的眾人走去。
「鏡辭……」見他臉上的神情痛不欲生,但卻仍然倔強強忍不在若塵面前顯露分毫,莫刑不禁也覺得心中一痛。
突然,段鏡辭只覺得一陣恍惚,繼而神智迷離,腦海中有什麼似曾相識的場景乍然出現。
黑色的觸手、驚悚的淪陷……
只見他腳下猛地一軟,一個趔趄栽進了葉香兒的懷裡,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