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轉變
土老頭將凳子拖到桌邊,指著這些他視若珍寶的小瓶子,神神秘秘地低聲說道:「其實,我在妖界還有一個身份,那就是妖脈販子,哈哈哈哈!」他拍著肚皮洋洋得意地笑道,「雖然聽起來這名聲把,是不太好聽,但是我也只是為了點兒錢罷了。這些妖脈,都是已經死去的妖怪遺留下來的,你不必擔心殺生不殺生的問題。」
若塵驚訝地看著這些小瓶子,難以置通道:「都有誰會買這些妖脈啊?」
「這些妖脈彌足珍貴,買的人也並不是很多,價錢也不低,通常來講,有些修鍊遲遲無法突破瓶頸的妖,為了走捷徑,就會來找我。我可是當前妖界唯一一個會煉化妖脈的人!哈哈哈哈!」土老頭又笑了起來,臉上溝壑縱橫。
「那修鍊豈不是會很簡單了?」若塵思索了一會兒,皺眉疑惑道。
但土老頭卻重重地搖了搖頭,「非也!這些妖脈,究竟並非自身妖脈,經過煉化植入身體之後,與原本的妖脈產生衝突,有的妖會產生排異,輕則先前的修鍊盡數廢掉,重則性命難保。有的……」
土老頭頓了頓,意味深長地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有的精神錯亂,還有的迷失自我。若這妖脈原宿主生前是個邪妖,那這妖脈甚至會左右現宿主的思想,將現宿主內心的陰暗暴露無遺,風險太大,所以很少有妖真的會來買。即便是買了,回頭仔細盤算盤算,也未必真的敢用。」
土老頭看著若塵擰著重重的眉頭,繼續道,「我和你說的風險,指的就是這個。妖脈可是一個玄之又玄的存在,倘若你不夠堅定,心念脆弱……比如你現在,心情悲痛,一但選錯了妖脈,可能就會迷失自我。」
「那……這日後還會恢復嗎?」若塵問道。
「那就要看你的信念堅不堅定了。」土老頭定定地看著一臉緊張的若塵,讓他再考慮了一會兒,然後問道:「你可決定好了?」
若塵只覺得喉嚨發乾。他望著桌上的小瓶子,思慮片刻,重重點頭:「嗯。」
土老頭見他心意已決,只好微微頷首,「這裡一共四道妖脈,因你身體並非妖身,所以這都是些常見動物修鍊而生,並非什麼強大的奇珍異獸。」
他指著幾個小瓶子,從右到左依次數道:「這分別是花狐、山鷹、狸貓、渦蛛。你自己選一個吧。」
「眾生平等。一切交給天意決定吧。」若塵合上雙目,低聲道:「勞煩土施主幫我將這些瓶子的順序打亂。」
土老頭依言將這些瓶子重新排列,繼而靜靜地等待著若塵的選擇。
若塵的心彷彿停跳了一般。
十八年來,他一直在心中默默擔負著自己毫無神通根骨的事實。儘管繼空寺之中的所有人都不在意這件事,但他自己卻是如此放不下、過不去。頻頻發生的血案讓他無法再承擔下去,他深深知道這件事一直是他心中的刺,如鯁在喉卻又難以下咽,即便想要成佛,在這條路上,這個事實也已經成為了他難以放下的執念。
他默默地伸出手去,憑著直覺,拿起了一個瓶子。
「……狸貓。」
土老頭眯著眼睛看了看瓶子上的符號。
若塵睜開眼來,看著手裡黝黑的小瓶子,方才還忐忑不安的心竟然出奇地鎮定了下來。
「把衣服脫了。」土老頭拿過若塵手中的瓶子,命令道。
「嗯……」若塵的臉色變了一變。
「上衣!」
「噢噢。」若塵這才麻利地解開胸前的帶子,將僧袍的上衣脫了下來,轉身背對著土老頭。
土老頭伸出兩根手指抵在若塵的後背上,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一頓摸,嘴裡還念念有詞道:「大椎、身柱、靈台、中樞……你的這幾個穴位最為通透,我便將妖脈以你的這幾個穴位為根基,植入體內。」
說罷他將瓶子的瓶塞拔了下來,左手法力運轉,只見一條藍瑩瑩的、細若遊絲的妖脈緩緩浮了出來。
若塵屏氣凝神,額頭上出了一層細汗。忽然之間,他只感到後背脊柱一涼,徹骨的寒意順著脊柱鑽進了他全身上下的每根骨頭、每道筋骨的縫隙之中,彷彿置身於冰水之中,但肌膚血肉卻還是溫熱。這種冰火兩重天的感覺讓他情不自禁地咬緊了牙關。
土老頭將妖脈安置於若塵的脊柱之上,覆蓋了方才他所念及的四個穴位,繼而將法力運轉到指尖,迅速法力按在四個穴位之上,落指之處,若塵皆是感到一陣酥麻劇痛。
他感到脊柱一陣斷裂般的痛楚,繼而又彷彿如針扎一般疼痛,而肌膚卻如同經歷了烙刑一般火灼疼痛。此時妖脈已經開始緩緩滲入脊柱,融入若塵的身體之中。而這痛楚愈發強烈,他彷彿感到體內的五臟六腑都已經被撕成了碎片,肌肉上的疼痛也愈發剜心刻骨。
他大叫一聲,伏在了床上,急促地呼吸著。
恍惚之間,若塵突然想起了幾月前,段鏡辭吸收彌無丹的時候發狂失控的景象。原來那日……那日段鏡辭經歷的竟然是這般生不如死的疼痛!
他重重地喘息著,努力讓自己保持著一絲理智。他死死地抓著床頭的木樁,但無論他怎麼克制,體內都有一股強大的力量促使他發狂。他緊抓著木樁的手指尖開始生出尖細的指甲,如貓爪一般微微彎曲。
他該怎麼辦,該怎麼辦!掙扎、苦楚、瘋狂!他根本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他心中的陰暗和痛苦,都如同潮水一般涌了出來。
他開始在心中默念《心經》,然而這強大的痛楚根本不給他任何鎮定下來的機會。他一聲怒吼翻下床去,嚇得土老頭一個箭步跳上了桌子,驚慌失措地蹦來蹦去。
「若塵,若塵!你你你,你堅持住!集中注意力,別被妖脈迷失了心智啊!」
若塵只聽見耳畔恍恍惚惚傳來一人的聲音,卻全然無心聽清他究竟說得什麼。
閉嘴……!他腦海中有一個聲音傳了出來,繼而腦海之中又出現了一陣尖利的獰笑,但立刻又轉瞬消失不見。
他抱著頭,蜷縮在地上,只感覺到意識正在逐漸脫離,耳邊傳來一陣叫喊,但卻如此朦朧……
突然,只聽咣當一聲巨響,段鏡辭用力推開門闖了進來,同莫刑一同目瞪口呆又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的景象。身後慌慌張張的葉香兒也跟著跑了進來,見到此情此景立刻花容失色。
「乾爹!!」她尖叫了一聲,「你在幹什麼?!」
「若塵!!」段鏡辭二話不說直接沖了過來,然而卻被土老頭伸手攔住。
段鏡辭震驚地看著在地上痛苦掙扎的若塵,又將目光移到了桌上的幾個小瓶里,錯愕難當地對土老頭說道:「你、你對他做了什麼?!」
「他自己的選擇,我怎麼勸說都不管用。」土老頭無奈地搖了搖頭。
「他……他是肉體凡胎,怎麼能駕馭得了妖脈!」段鏡辭怒道,「你為什麼不攔著他!」
「難道要他每天都生活在抑鬱之中不可自拔嗎?」土老頭亦是皺眉,「你不知道他這幾日消沉成了什麼樣子!」
若塵,你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這麼草率,為什麼這麼糊塗!
段鏡辭一把推開土老頭的胳膊撲了過去,拉著若塵大聲道:「若塵!!你醒醒!!你不能被妖脈蠱惑了心智,你是若塵!你給我醒醒!!若塵!!!」
突然之間,一切焦灼戛然而止。
若塵毫無預兆地鎮定了下來。
他跪在地上,渾身大汗淋漓,氣喘不止。
這突如其來的安靜,讓在場的每一個人都著實嚇了一跳,大氣也不敢出,只訥訥地盯著若塵,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若塵?」段鏡辭沉聲喚道。
他拉著若塵的胳膊將他扶起。若塵喘息著,雙臂支撐床沿,深埋著頭顱,一言不發。過了一會兒,他才緩緩伸出手來,拉過床邊的僧袍,平靜地套在了身上,彷彿剛剛的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一般。
段鏡辭看著若塵,渾身顫抖著怒不可遏。他一把抓起若塵的衣領將他按到牆上,暴怒地大吼道:「你是瘋了嗎!!你不知道這麼做的後果嗎!!你不想活了!你是個僧人,是繼空寺的僧人,你怎麼會做出這樣的決定!!」
若塵仍然是深深低著頭,一語不發。
段鏡辭的手因為憤怒而青筋暴起,在場的人無不震懾。段鏡辭自受到重創以來,還從未如此雷霆震怒過。
就在此時,深深垂首的若塵卻突然輕輕地冷笑了一聲。
「呵……」
段鏡辭一驚,手上的力道鬆了下來,愣愣地盯著若塵。
若塵緩緩抬起頭來,徑直迎上段鏡辭的目光。
冷漠。如萬年寒冰一般的冷漠,徹入骨髓的冷漠。
段鏡辭只覺得眼前的這個人如此陌生,熟悉的臉龐之下,隱隱藏著一個他從未接觸過的人。
只見若塵輕輕挑起一根眉毛,嘴角彎起一個妖冶的弧度。二人就這般對視著,空氣之中瀰漫著陰森森的寒意。
他抬起一隻手臂,將段鏡辭的雙手漠然地從自己衣領前擋到一邊,繼而冷聲道:「段鏡辭,你是只金狼,你自己曾經做過什麼,你心裡跟明鏡兒似的。你有什麼資格來指責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