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求問

第三章 求問

「一百遍?這麼多。」那男子看著若塵無辜的面色,繼而笑道:「不如我來幫幫小師父,如何?」

若塵聞言一驚,急忙拒絕道:「不用,不用了!施主好心,貧僧心領了。只是作福莫如惜福,悔過莫如寡過。這是我自己犯錯,我應當受罰才是。」

不知為何,他竟然有些不敢抬眼望向那男子。他只覺得眼前這個男子的眼神深邃若井,其中有幾分他看不透也摸不到的意味,讓他感到有些畏懼。

那男子見他如此堅決不可動搖,便道:「既然如此,我便不叨擾小師父悔過。只是在下有個不情之請,還望小師父應允。」

若塵有些意外。「施主請講。」

「小師父可否暫且放下手中之事,同我去殿外走一走?」

見若塵猶豫不決,必然是在顧慮師父指責,男子便道:「小師父不必顧慮,我自會向你師父解釋清楚。況且整日坐在殿中抄經,不妨起身走走,對身體也好。」

若塵思慮良久方才點頭應允。

二人緩步邁出殿外,繞過大雄寶殿來到寺廟前的廣場上,此時廣場之中正有幾十名弟子正在方丈和首座空雲大師的指導之下反覆演練著萬佛朝宗大陣,還有一部分弟子正修習著體術武功。

每個弟子皆全神貫注,吶喊聲鏗鏘有力,實為振碩。

「貴寺鎮妖聲名遠揚,弟子每日勤學苦練,業精於勤,佛法咒陣當真是天下無雙。」男子看著器宇軒昂的弟子,不禁誇讚道,「話說小師父這般曠了一日的修鍊,不會誤事嗎?」

若塵聽著他這般問話,難以自已地臉紅到脖子根,支支吾吾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只好說道:「實不相瞞,貧僧並不會神通……」

聽到這話,那男子頗為差異又更為好奇地問道:「為何?」

若塵撓了撓頭,俯首慚愧道:「我也不知道。我自小便在這寺中,四歲起就開始跟著不明師父和空雲師父學習神通,但是怕是天生沒有根骨,所以……學到現在,還是什麼也學不會。」

「那小師父便是要潛心修習佛道了?」

「正是。」若塵抬起頭來笑道,「若是說經文背誦,這繼空寺恐怕沒有師兄弟背得比我多了。師父常說,成佛者三身四智、五眼六通,希望我也能如此,終有一日證得菩提。」

那男子聞言頷首,「敢問小師父,三身四智、五眼六通分別指什麼?」

若塵正色答道:「三身即是指法,報,化,為佛的三身。四智乃是大圓鏡智,平等性智,妙觀察智,成所做智;五眼便是肉眼、天眼、慧眼、法眼、佛眼,六通便是天耳通、天眼通、他心通、宿命通、神足通、漏盡通,分別能見、能聞、能知六界眾生,能知宿命之事、能隨意變化、斷五惑煩惱。」

男子聽到他這般解釋,雖說很多地方並不十分明白,但是也不禁佩服道:「小師父這般精通佛理,來日成佛,不會神通又如何。」

「還差得遠呢。」若塵謙虛道。他感受到男子的目光正望向自己,不禁有些不好意思。

奇怪,以往面對香客的時候並未有此感覺,為何眼前這男子不但似曾相識,而且還有些不敢面對此人?

他的眼中總有些什麼。紛繁交纏錯綜複雜,深奧難解。這個人……有些神秘。

「敢問小師父如何稱呼?」男子問道。

「阿彌陀佛。施主喚我若塵就好。」若塵急忙合十行禮,端正回答道。

「若塵小師父。」男子輕吟道。「我叫段鏡辭,剛遷居祁州不久。今日是第一次來繼空寺進香,沒想到就與若塵小師父結緣,實乃天意。」

他的目光轉向了不遠處新建的釋天塔,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睛。

「想來那座佛塔便是貴寺的鎮妖塔釋天吧?」段鏡辭的眼神里有些許複雜的神色,「聽聞這座塔數十年前曾遭毀壞,是怎麼回事?」

「段施主,你可曾聽聞過妖獸踏玄金狼?」若塵面色肅然,彷彿提起了什麼眾人皆唯恐避之不及的話題。

段鏡辭臉上的肌肉微微動了動。

「聽說過。那妖物幾十年前曾衝破的佛陣逃了出來興風作浪,難道是釋天塔便是因它而毀壞?」

「正是。我聽聞它是九脈大妖,法力高強。若不是當年御幻大師出手,怕是繼空寺早已被屠戮滿門了。」若塵蹙眉沉思道,「當時諸多妖孽皆逃走不見,這些年師兄弟們一直在竭力尋找,阻止他們為禍蒼生。」

段鏡辭沉默地看著那座巍峨聳立的佛塔,剎那之間腦海之中記憶交錯,時間和空間如同凝固成了黑白的幻境一般。

「若塵小師父,我有一個問題請教。」

「段施主不必客氣,請講。」

段鏡辭頓了頓,似是猶豫了一番,繼而便沉聲道:「如若過去之事難以忘懷,當何解?」

若塵似是早就知道段鏡辭會問出這句話,便回過頭來,平靜道:「其實第一眼見得施主,貧僧便看出施主久有心魔難解。躑躅泥潭,實難自拔。」

「……」

若塵輕步走著,生怕驚擾了正在修行的師兄弟。

他來到廣場邊緣一張石凳之上坐下,拿著佛珠閉目而思。段鏡辭跟了過去在他身旁坐下,靜靜地等待著他的回答。

「其實段施主你根本不需要忘懷過去,因為……事實已定,你根本就忘不掉。只是……」若塵垂下眼帘輕聲說道,「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這三種心原本就是執著於外,而外界的一切事物瞬息萬變,譬如你我現在如此攀談,卻也是過去之事了。你若時時執著於過去,也不過是執著於虛妄。」

「但……」

「三心不可得。莫要心境恆常不變,你應做的當是傾心於每時每刻都再逝去的當下。」

若塵鼓起勇氣抬眼對視著段鏡辭,繼而咧嘴一笑,「當然啦,段施主光是聽我說也未必透徹領悟。一切總要看施主如何思想此事。正所謂,莫向外求。」

他……這笑是何意味?段鏡辭微微一愣,隨即竟然感到有些失措。

他低下頭,感覺一切的一切都交織在自己的心頭如同亂麻,而這亂麻卻又時而鬆散時而緊密。可是為何,若塵這般的笑靨,卻讓他心頭的亂麻被拋入了深水之中一般漸漸下沉。

「那你又是為何而出家?」段鏡辭抬起頭,問道。

「我啊……」若塵思忖了一會兒,回答道,「其實貧僧一出生就在廟裡。我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誰,也不知道他們在哪裡。我問師父這個問題的時候,他們都模稜兩可地回答我。我也不知道他們到底是什麼意思。」

他又是開朗一笑,抬起頭望著夕陽西沉,道:「不過,既然我的父母不要我,我便也不強求去尋。繼空寺的師父、師兄弟們都很好。關注當下我所擁有的,我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他頓了頓,問道:「不過……到底是什麼事讓你如此念念不忘呢?」

聽到這個問題,段鏡辭沉默了。

……什麼事?呵,看來,你真的已經什麼都不記得了。

但我卻耿耿於懷、念念不忘了這麼久。

見段鏡辭久久不作聲,若塵只好笑道:「也罷。施主不願多說,貧僧也就不多問了。只是這往事若有嗔痴,還望段施主及早看開為妙。」

就在這時,若塵瞥到一個他無比熟悉又萬分畏懼的人影從大雄寶殿之中走了出來。

「糟了!是星河師父!」若塵的臉瞬間煞白,恨不得立刻找個地縫藏起來。他開始坐立不安,整個人如坐針氈一般:「完了完了,我這《心經》還沒抄多少呢!段施主,我恐怕得先回去了……阿彌陀佛,阿彌陀佛!本來已經大錯當頭,這般未得允許便離開了觀音寶殿,如果再被星河師父罰抄個一百遍《金剛經》,那我還不如直接……直接……入滅算了……」

他怯怯地望向星河大師,然而妙不可言的是,星河大師剛跨出門檻一抬頭,便與若塵來了個「靈魂對視」。

星河大師的目光彷彿抽空了若塵的大腦一般使他瞬間腦子裡一片空白。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若塵渾身跟篩糠似的戰慄不已,他剛要拔足狂奔,不料卻被段鏡辭伸手按住肩膀。

「段……段施主?」若塵顫抖地回過頭,看著段鏡辭鎮定從容的面色,心下一涼,不禁做好了星河大師動怒的準備。

段鏡辭繞過了僵在原地的若塵,徑直走向星河大師,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星河大師,今日我來寺中進香,恰逢若塵小師父正在研習經書,我便向若塵小師父詢問佛道教義,以解心中之結,因此還望大師不要怪罪小師父。」

星河大師頗為驚訝地看著段鏡辭,又看了看段鏡辭身後膽怯的若塵,道:「我說若塵怎麼跑到這裡來了,原來是施主與若塵有著天意緣分。來繼空寺的施主求解心魔,多半是找方丈或四大班首,而施主與若塵相談甚歡,可當真是緣。不過……施主如今可得解脫?」

「大師,若塵小師父的話使我心思澄明了許多,我已牢記在心。『莫向外求』,我必當思悟透徹。」

星河大師竟頗為滿意地沖若塵點了點頭。「施主,若塵所言正是。莫向外求,但求於心。若塵,看來你此番是要將功補過啊。」

若塵萬萬沒料到星河大師竟然會這麼說,於是驚詫道:「星河師父,真……真的?那《心經》我可不可以不抄了啊……」

星河大師略一思索,回答道:「可以。不過,若塵,明日早課我要考你《心經》之中的佛理。你可莫要再曠早課了啊!」

「阿彌陀佛!謝謝星河師父!!」若塵欣喜若狂地原地蹦了三蹦,突然感覺心情大好,整個世界都五彩斑斕了起來。

「十七八歲的年紀,還是孩子氣。」星河大師無奈地含笑搖頭,對段鏡辭道:「施主,若塵心性頑皮卻向來聰慧知理。施主若當真與若塵相談甚歡,切記定要珍惜這般緣分。」

段鏡辭回過頭去看著仍然是歡喜不已的若塵微微一笑,道:「大師的話,我已謹記。天色不早,我先回去了。改日再與若塵小師父暢談。」說罷他便分別與星河大師和若塵行了禮,帶著隨從向繼空寺的大門走去。

若塵斂住了笑,望著他離開的背影,思索了起來。

他縱然神秘莫測,然而神秘莫測之人背後必然有著波譎雲詭的往事。但念起即覺,覺已不隨,若段鏡辭他能放下,便是他自得心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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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緣釋妖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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