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逃課
澄澈碧綠的池水之中朵朵綻放的紅蓮旁,幾隻紅鯉正在蓮葉下嬉鬧,時而騰躍出水,時而又翻身鑽到蓮葉下,水珠濺起如碧珠散落,一陣陣細小的波紋便在水面迴旋漾開。
纖雲弄巧,拂過湛藍的天空映在水面之上,風一吹過便成了細碎的柔影。
在池塘的旁邊,便是古剎繼空寺,這片池塘便是繼空寺的放生池。日日總有香客為求善緣前來放生,這池塘中的魚龜便一日復一日地增多。
此時正值早課,西堂首座星河大師正端坐於菩薩金身前緩緩地念誦著《地藏經》。幾個年齡較小的弟子因困頓而在檀香爐旁不斷打著哈欠昏昏欲睡。
「一切眾生未解脫者,性識無定,惡習結業,善習結果。為善為惡,逐境而生。輪轉五道,暫無休息,動經塵劫,迷惑障難。尚未解脫的眾生心性不明,境遇如此,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星河大師抬起頭來看著幾名心不在焉的弟子,緩緩叫道:「若惠,《地藏經》中為何稱五道?」
「啊……?」小和尚若惠瞬間如被澆了一盆冷水一般打了個激靈,頓時睡意全無。他蹙眉思考,面色凝重,良久才垂頭喪氣地回答道:「不……不知道……」
星河大師本以為他會給出一個八九不離十的答案,沒想到竟然是「不知道」三個字,只好長長地嘆了口氣。
「只因六道之中的修羅道散佈於五道之中,五道之內皆有修羅。」
若惠滿臉委屈地嘟著嘴巴道:「知道了,星河師父。」
星河大師目光又一掃,落在了靠在爐上早已鼾聲微起的小和尚若雲身上,便稍微提了提聲音,道:「若雲,五道為何?」
若雲仍然靠著香爐,雙目緊閉,呼吸沉穩均勻,紋絲不動。
前後的師兄弟急忙戳了戳若雲,低聲喚道:「若雲,若雲!吃飯啦!」
「啊?這麼快就吃飯了?」若雲立刻正身坐起,伸著脖子瞪起眼睛環顧四周,卻見周遭師兄弟無一人起身,反而在抿嘴嗤笑,再一看星河大師神色肅然,便懊喪地低下了頭。
「……」星河大師又是一陣無奈嘆息,卻也不再多說什麼。
他定睛環視眾弟子,忽然發現弟子之中竟少了一個。果然是若塵!星河大師暗暗想著,他定然是又曠了早課,跑下山玩去了。若塵這孩子,縱然聰慧,可這般頑皮,當真也是讓人頭疼得很。
果然此時,十七八歲的小和尚若塵正躺在山腳下的湖泊之中的木船上悠然自得地閉目養神。
木船晃晃悠悠,山腳下清風和煦,春風溫柔地牽著柳絮自在地遊山玩水。柳枝婀娜生姿,如美人顧盼般憐愛地拂著水面。
「嘿嘿。還是這裡好!自由自在,心曠神怡。星河師父天天講經,我聽都聽膩了。阿彌陀佛,這些經書我早就爛熟於心,佛祖一定會原諒我的。」若塵就這樣美滋滋地想著,便更加放鬆地哼起歌兒來。
他覺得無聊,便翻身坐了起來,望著周遭的景色,覺得天地美好,身為眾生,幸甚至極。
就在這時,他看到了不遠處的水面上正泛著一道道微小的漣漪。原來是一隻翅膀不慎沾到了水的蜻蜓正在奮力掙扎著,眼見著便要沒了力氣。若塵便將小船劃了過去,向那隻蜻蜓伸出了手。
「碰到你了!」若塵將蜻蜓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中。誰知他一個不小心,小船竟然仰面翻了過去,他也緊跟著掉進了水裡,但是他一直高舉著手,不讓蜻蜓也跟著自己沉進水中。
沒過多久,他便從水裡鑽了出來。「嚇死我了。差點兒連累了你。幸好這水不深。」若塵小心地捧著蜻蜓向岸邊走去,待上了岸,便將其放在了蔥蔥鬱郁的草地之上。
沒過多久,蜻蜓翅膀上的水就已經風乾,然後它便輕輕抖著翅膀飄飄忽忽地飛遠了。
若塵低頭看著自己濕漉漉的衣服。這小風一吹,還挺涼的。他站起身四處溜達了起來。
咦?桑葚!
他生平最喜歡吃這桑樹上的紫色小果,而如今恰恰是桑葚成熟的季節。這小果酸酸甜甜,味道清新又解渴,實在是誘人。看著一樹的桑葚,他不禁口水直流。
他也顧不得一身濕漉漉,毫不猶豫地雙手抱上那桑樹,沒過多久便爬上了樹杈。
他心滿意足地伸出手來摘下桑葚塞進嘴裡,邊摘邊塞,沒過多久竟然吃光了一整個樹枝。然後他又伸出手拽到了頭頂上的那根樹枝,剛顫顫巍巍地想要站起來,突然「咔嚓」一聲,頭頂的那棵樹枝竟然折斷,失去了重心的若塵一頭栽了下去,摔在了長滿了軟草的地面。
那棵遍布桑葚的樹枝也跟著掉了下來,落在了他的後背上。
他覺得自己的腦袋多半是摔暈了。怎生恍恍惚惚之間,眼前就多了道黑影?
他揉著腦袋坐了起來,定了定神向那黑影看去,竟然是一雙鞋履。再順著鞋履向上望,卻見是自己那五大三粗的智度師兄,正雙手抱在胸前居高臨下地望著他。
在師兄旁邊,正是春風和氣的寺廟方丈不明大師,也就是這位不明大師將無父無母的若塵撫養長大。
「師……師父、師兄?你們怎麼在這?」若塵磕磕巴巴地尷尬笑道,「好巧,好巧……」
「我和師父昨日下山去給逝者超度,這方才回來。你是不是又逃了今天的早課?」智度看著他的狼狽模樣,粗聲粗氣地問道。
「我……呃……」若塵見智度師兄面色嚴肅,看起來似乎有些嚇人,於是望向慈眉善目和藹含笑的不明大師,傻裡傻氣道:「嘿嘿嘿,師父,星河大師講的經文我都背得滾瓜爛熟了。您看能不能……」
不明大師仍然是一臉和藹地含笑以對。
「只知背誦卻不解其意,又有何用?」不明大師看起來不慍不惱,但是他越是這樣,若塵心裡就約忐忑。
不明大師繼續保持著一成不變的笑容,道:「你可摔傷了沒有?這一身的水跡是怎麼回事?」
「師父,還用說嗎?他這分明是折騰去了。」智度搖了搖頭,認認真真地嘆了口氣。
不明大師聞言道:「阿彌陀佛。智度,帶他回去吧。」
「好嘞,師父。」智度二話不說伸出兩隻大手將纖瘦的若塵提了起來,往肩上一扛,便跟著不明大師往山上走去。幸好若塵眼疾手快,伸手及時拽到了落下來的那棵桑樹枝。
「別,別!!師兄,你先放下我,我還沒摘完桑葚!!」若塵在魁梧的智度肩上撲騰著手腳,掙扎喊道。
「你不都拿了一整枝兒了嗎?」
「這、這哪兒夠啊!我一次能吃一筐啊!」
「行了啊,吃點就不錯了!出家人戒貪念,你控制一下你自己。」
「就一次,就這一次!師兄求你了,讓我再去摘點……」
「你說說你,光會背書,神通什麼的愣是也學不會,還滿臉吃相,你把你這口舌之欲多放在求學上多好!」
「我一定,一定會謹遵師兄教導,從今往後好好學法,好好悟心,再也不敢逃課了!」
「沒門兒。這話你已經說了不下五十次了。你還是老老實實跟我回去吧!」
於是在絕對壓制性的力量下,若塵只好放棄掙扎,像一條失去了求生欲的旱魚一般無力地掛在智度的肩膀上被抓回了繼空寺。
「啊?一百遍《心經》?!這我得抄到什麼時候啊!!」
一陣震驚、無比震驚、驚不可遏的叫聲以觀音寶殿為中心貫穿了整個繼空寺。
若塵丟魂喪膽地看著香案上整整齊齊的白紙和經文,實在是不敢相信星河大師方才說的話。
星河大師面不改色地看著若塵,用犍稚輕輕敲著若塵光禿禿的腦袋瓜。
「這是你這個月第十二次逃早課。午間誦經和晚課我還沒算上呢。一百遍,不能再少了。你就在這抄,什麼時候抄完什麼時候離開。」
「……」
看著星河大師邁著穩健的步伐離開了觀音寶殿,若塵知道只要是星河大師的決定,無論什麼也不能改變。
……尤其是曠了他那麼多次的早課,憑良心講,一百遍《心經》確實是不多也不少。
他失魂落魄地拿起筆,開始一字一句地抄了起來。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
如此這般抄到了晌午時分,他終於放下了筆,轉了轉酸痛的手臂和手腕,拿起密密麻麻布滿字跡已經抄完的幾張紙,滿懷期待地數了起來。「一、二、三、……二十三、二十四。……」
他微微一愣,彷彿時間靜止,周遭的一切都變得黑白無色。忽然他只覺得鼻子一酸,眼中那悲憫的淚水有即將噴涌而出的衝動。
「怎麼才二十四遍!!」他淚眼婆娑地看著手裡的幾張紙,把它們放在一邊,雖說是淚水馬上就要奪眶而出,但他還是死死抿著嘴唇,果斷堅決地拿起筆桿,繼續馬不停蹄地抄了起來。
觀音寶殿的香客來往絡繹不絕,日頭也從正當空落到了半邊天。他仍然一刻不停地抄著,直到……
「小師父,你為何在這不停地抄這佛經?」
若塵聽到了久違的人聲,先是愣了愣,然後好奇地抬起頭。
只見一個氣質冷清、相貌柔和俊逸的金紋白袍男子正站在他身後,也是滿眼好奇地看著他香案上的經文。在這男子身後還有一個像是隨從一樣的人物也同樣好奇地看著他的香案。
這男子的眸子溫潤如紅玉,看起來似乎不像是常人所有。
不過也沒什麼奇怪的。
繼空寺無論是人是神還是妖,只要心術正當,都會有人來拜,也時常會有妖來找大師渡一渡心魔。六道眾生皆可成佛,有這般理想的妖也不在少數。
「這……說來尷尬。」
若塵站起身來,雙腿卻因為跪坐時間實在太久而發軟,剛一站起便整個人差點倒了下去。
那男子急忙伸出手來扶了他一把,他這才站穩。若塵雙手合十,向男子微微躬身行了一禮,道:「施主見笑了。我因為曠的早課太多,被師父罰在此抄經。」
男子微微頷首「哦」了一聲。「小師父,我在此觀望了你有半個多時辰了,不知你的師父可是罰了你多少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