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盛之前還得試試燙不燙嘴,楚瑜僅嘗了一口,眉頭就細微的蹙了起來。比起她生病時候朱墨端來的清粥小菜,這些薄粥簡直就和白水一般了,或許連鹽都不曾加。一碗粥裡頭倒有大半碗水,比前些時見過的江流還清呢。
旁邊另有一個碩大的木桶,裡頭是翻滾的菜湯,湯色渾濁,顏色漆黑,稀疏的野菜切成一條條投入其間,撈起來簡直像曬枯的蚯蚓,這種東西叫人如何下咽?
楚瑜按下心中不悅,穩住聲音道:「你們平日里就吃的這個么?」
那人怯怯的望了她身後的僕役一眼,「已經很不錯了,有些人連樹皮草根都吃不著呢。」
這倒是實話,興許也是礙著趙知府的權勢才不肯多言。楚瑜望向手中清亮的粥碗,說不定姓趙的為了顧全面子,今日還特意往稠了做呢!
她嘆口氣,將盛滿的一碗粥遞給眼前男子。不管如何,得先讓他們吃點東西再說,其餘的,還得慢慢商榷。
一桶稀飯很快就將分發殆盡,剩下的得再拿陳米來熬煮。楚瑜一面吩咐下去,一面抬手抹了把額上的汗,已經十月初了,天氣照說相當寒冷,可她處身熊熊爐火旁,又在不停勞作,背心早就汗濕了。
朱墨不曉得在哪兒躲懶呢……楚瑜心中嘀咕著,稍稍抬頭,就看到那人披著斗篷站在長街上,一動不動的看著自己,神情認真且專註。
他看了有多久了?楚瑜耳根一紅,臉上也熱辣辣的起來,正感到不自在,眼前就有一個身材瘦弱的小姑娘擠上前來,高高將手裡的木碗舉起。
楚瑜記得她適才彷彿領過一份,這會子怎麼又來了?再一看,隊列中的其他人也都面有不滿。
不患寡而患不均,楚瑜雖有些憐憫她吃不飽飯,當著眾人的面可不能顯出厚薄來,遂好脾氣的道:「小姑娘,你傍晚再過來罷,等會兒還有一趟呢。」
幸好這女孩子也並非胡攪蠻纏之輩,聽楚瑜這麼一說,便委委屈屈的退到一邊去。只瞧她那可憐的小身板,彷彿一陣風就能將她吹倒似的。
她身邊似乎也沒有相熟的人。
楚瑜心神不寧瞧著,待災民們半飢半飽的離去,才讓盼春將那女孩子叫到近前來——她根本也無處可去。
這時候也用不著套什麼近乎,楚瑜坦白的問道:「你是不是沒吃飽?」
女孩子揉著破損的衣角,怯怯說道:「我已經三天沒吃東西了。」
「你家人呢?」楚瑜忍住想要濯手的衝動,摸了摸她髒兮兮的頭。
「他們……都已經不在了。」女孩子忍住眶中的眼淚,聲音卻不自覺的哽咽起來。
原來他們一家子是從臨近的州郡趕來衡陽的,可惜命途不好,半路上雙親就身染急病去世,不滿三歲的弟弟也沒能留住性命,獨留下她一個。
楚瑜聽著也覺難受得慌,讓盼春將車上一點乾糧取來。女孩子見了那幾個冷饅頭,等不及便要塞進嘴裡,楚瑜忙攔著她,道:「這樣冰冷的吃下去怕是要生病的。」就讓盼春拿去火上烤一烤。
女孩子眼饞的看著,嘴角的唾涎幾乎流下來。
人只有在餓極了的時候才會這樣不顧體面,小小年紀,不知她吃了多少苦。楚瑜忍不住問道:「你今年多大了?」
「快滿十二歲了。」女孩子聲音細微的答道。
楚瑜吃了一驚,看她這樣瘦小,還以為不足十歲呢。想想也是,成日飢一頓飽一頓,還得遭受顛沛流離之苦,也難怪她面呈菜色,身上也只剩下一副骨架子。
乾癟的饅頭在火上烤得焦香,盼春剛遞過來,女孩子就手忙腳亂的接過,連燙都不覺得,匆匆咬下一口,似乎生怕有人跟她搶似的。
趁她吃東西的空檔,楚瑜找著了馬車旁的朱墨,向他提出收留這女孩子的計劃。
朱墨劍眉微抬,含蓄的瞥了她一眼,「你可想清楚了?這可不是買一隻貓兒狗兒的事,賞別人一口飯吃不難,可若日日留她在身邊,我怕你自己先受不住了。」
楚瑜對他這種刻薄的審慎頗為惱火,「我是看她處境實在可憐,家中又沒個親人在世,你讓她一個小姑娘往哪兒去?」
她大概已經下定決心,「就當是養了個丫鬟,費不了多少工夫的,過個幾年,再給她安排一條好的出路便是了。」
她但凡執拗起來,十頭牛也拉不回,朱墨淡淡說道:「隨便你吧。」
他看起來並不在意此事。
楚瑜雖被朱墨的多嘴攪得有些心神動蕩,但轉念一想,朱墨為人本就是多疑的,他能把幾個人往好處想?
救急如救火,那人只是個無辜飄零的小姑娘,自己若瞻前顧後的,指不定連性命都保不住了。楚瑜定了定神,撤開腳步向粥棚方向而去。
將此事一提,女孩子忙不迭的作揖,「謝夫人救命之恩,婢子必定忠心耿耿,做牛做馬來報答夫人。」
楚瑜抿嘴一笑拉她起身,「說什麼傻話,我哪裡捨得讓你一輩子當奴婢,等過個幾年,自會回了老爺放你出去,你無須多慮便是。」
女孩子想了想,堅定說道:「那麼就當夫人權且買下我這個人,待我攢夠銀子,再自贖其身便是。」
她一定要將賬算得這樣清楚明白,楚瑜也只好由她。她信口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婢子名叫謝蘭。」女孩子很快答道,看來她對自己的新身份適應良好。
「謝蘭……彷彿是個好人家取的名,」楚瑜喃喃道,「你家中不該寒窘至此呀!」
謝蘭面上顯露幾分羞慚,「不瞞夫人,婢子祖上也曾做過幾任官,後來因事敗落,不得不靠些小本生意維持生計,原想著積攢些家底,後輩們再發憤圖強些兒,也能稍稍恢復些昔日的光輝,如今卻……」
如今一家子死的死,葬的葬,人影都沒剩半個,更別提振興家業了。
兔死狐悲,楚瑜亦有幾分黯然,拍了拍她的手背道:「會好的,以後都會好的。」
至於怎麼個好法,她自己也說不出所以然。
謝蘭卻拭了拭眼角的淚,感激的朝她一笑——這女孩子慣於排遣心緒,興許是被生活所迫。
回去的路上,楚瑜順理成章捎上這個新收的侍婢。她心裡很有些陶陶然,覺得自己做了一回拯人於水火的女英雄,只面上不大好表現出來——若因為這點小事就得意忘形,朱墨鐵定要取笑她了。
重回趙府,朱墨自有事去尋趙克己商議,盼春望秋兩個則款款攙著楚瑜下車。
楚瑜在角門處遇見了前來寒暄的趙夫人。
趙夫人生著一副瘦稜稜的身板,肌膚微黑,看起來十分健康,至少證明她的瘦絕非因為吃不飽飯。她殷勤望著楚瑜問道:「姐姐可去粥棚里看過了?那些人過得可還好吧,不是我自吹自擂,我自家吃的油水都沒那湯桶里多呢!」
她看起來少說比楚瑜大了七八歲,因此這一聲姐姐聽著格外古怪,何況楚瑜事先已經打聽清楚,為災民添置棉衣胎被、乃至一應衣食住宿都由這位趙夫人親自安排,她生得雖不好看,瞧她那塗脂抹粉的勁兒,想必也沒少私吞油水。
虧她還好意思王婆賣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