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朱墨依舊安然看著她,平靜中似乎透露出一絲嘲諷,「你覺得我該怎麼著,立刻將此事上報朝廷,等候陛下派出更清正廉明的人選接應?你知不知道其中得耗費多少功夫,不等陛下的諭旨頒下,衡陽的百姓或許都餓得死無全屍了!或者更有可能,因為咱們打草驚蛇的舉動,趙克己會將所有證據瞞下,我縱使想制裁他也沒辦法,這便是你願意看到的么?」
楚瑜啞口無言,她的確不曾考慮這許多,只顧著一腔義憤,卻忘了如何才是最佳決策。
她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麼,然而什麼都說不出來,最終也只是猶豫的道:「你真是這麼想的么?」
朱墨沒好氣的道:「不是!你要不要一劍殺了我,好看看我的心是不是黑的?」
他真箇扔過一把佩劍來。
楚瑜始知自己冤枉了他,並且還把他給惹毛了。好在她也並非沒擔當之人,既然錯了,就應該勇敢承認,遂眼巴巴的望著他,「我錯了還不成么?誰讓你不提前和我說明的,我哪懂得你們官場上那些彎彎繞繞。」
朱墨冷冰冰的不為所動,彷彿這幾句還不足以令他消氣似的。
楚瑜無計可施,只得放下臉面,從後面抱住他的肩膀,柔聲細氣說道:「您比我大上幾歲,就不能大人不記小人過么?再不濟,你想如何罰我,我悉聽尊便就是。」
她甚少主動示好,但這回實在是自己理屈在先,不得不勉為其難做小伏低。
女子的綿綿情意,往往能使得百鍊鋼化作繞指柔。朱墨的態度彷彿有所鬆動,目光輕輕自她面上掠過,「真的?」
「當然。」這會兒楚瑜已經猜到他打的什麼主意了,無奈話已經撂下,再退縮亦不能。好在並不會因此就少塊肉,大不了,由他多折騰兩回便是。
朱墨神色緩和了些,但是並沒有立刻向她「討債」,而是問道:「你餓不餓?」
楚瑜苦著臉點了點頭,賭氣歸賭氣,但身體的反應卻不會以意志為轉移的。
幸好朱墨早有準備,不多時就端了些酒菜進來,在床邊的小几上放下。
楚瑜望著琳琅滿目的菜色,下意識的咽了口唾沫,但卻猶豫道:「會不會太豐盛了?」
不知怎的,想到城裡還有許多人連粥都喝不上,她卻在這裡大魚大肉的伺候著,楚瑜便有一種負罪感。
朱墨就不像她這樣容易受到良心責備,漠然說道:「反正都是剩的,你不吃,也會拿去喂狗。」
就不能換個好點的比方么?楚瑜氣惱的看了他一眼,到底還是大快朵頤起來,她沒必要虧待自己的胃。
飽餐了一頓酒飯之後,楚瑜的心情好多了,泰半也是因為沒了良心上的負擔——若朱墨真的淪為她設想中的那種人,那楚瑜寧願以身殉清江水,也不願繼續做他的夫人。
長途跋涉的確是夠累的,楚瑜打算好好睡上一覺,孰料朱墨此時卻不肯放過她了。她不滿的抓起那隻放在腰上的手,「那你方才還搗鼓著讓我吃飯,不會早點說呀?」
現在她卻是一點也不想動彈了。
「當然得吃飽了才有力氣辦事。」朱墨無比正經的說道。他一頭鑽進被子里,精準的摸到楚瑜圓潤的香肩,一口咬了上去,彷彿那裡的肉質最佳似的。
楚瑜欲哭無淚的想著:朱墨晚宴上一定沒有吃飽,現在看起來還餓著呢。
幸好朱墨今晚還算節制,亦即是說,楚瑜次早還有力氣起床——她不起來也不成,昨天就已經商量好了的,她得隨著朱墨去參觀粥棚。
不知朱墨昨夜是如何同知府大人交涉的,至少趙克己的態度看起來相當和善,不似初見面時那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楚瑜在心底默念了句多行不義必自斃,也不似昨日那般惡行相向,她要成全朱墨的計劃,總不能自亂陣腳,且讓這姓趙的得意幾天吧。
眾人各懷鬼胎道別,夫婦倆便坐上趙克己命人安置的馬車,齊齊向城西的難民所而去。
楚瑜到馬車上嘴巴就合不上了,嘰嘰呱呱的道:「你到底是怎麼跟趙克己說的呀?他那樣精明的人,難道輕易就被你矇騙過去?」
他雖然看著痴肥,但能坐上知府之位的人,想必總不會太笨。
朱墨微微一笑,「你想知道么?」
有時候他格外喜歡吊人胃口,偏偏楚瑜總是順心如意的上鉤,她當然點頭不迭。
「不告訴你。」朱墨唇線微彎,將目光投向竹簾之外,「你要是知道了,別人也就知道了,還有何用處?」
楚瑜一聽便不服氣起來,待要與其爭辯,轉念一想,她的確不及朱墨心思狡猾縝密,若壞了大計,沒準此人會遷怒到她頭上來,只得忍下了。
她擺出一副高冷的態度,「隨你吧。」
隨即便感到一雙爪子在她手背上輕輕摩挲著,朱墨溫柔多情的眼眸面向她,聲音陡然放得低柔,「生氣了?」
這種打一巴掌給個甜棗的做派楚瑜見識過多次,委實無計可施,只冷言冷語的說了一句,「我可沒你那麼小氣。」
她不敢與朱墨的視線接觸,唯恐溺死在那汪深潭裡——別的不說,朱墨這雙眼睛一定是精心訓練過的,頗有蠱惑人心的魔力,楚瑜可不願上他的當。
幸好街市上的慘景吸引了她的心神,這又是一波流民,個個衣衫襤褸,鬢髮散亂似蛛網,下擺露出的兩腿更是如枯柴一般,看著便覺駭人。
甚至有的人走著走著便體力不支,暈死在了路邊,旁人看了好似沒看見一般。有個抱孩子的婦人神色木然從病者身上踩過,她懷中的孩子兩眼緊緊閉著,被顛簸了一下,哭都不哭一聲——或許已經餓得沒力氣哭。
天災離亂,命薄如紙。
楚瑜看著幾個侍從將那人扶起,心也隨之提了起來,她皺眉道:「怎麼看著比昨日還多了不少流民?」
她本以為趙克己顧著粉飾太平,場面或者會好看一些。
坐在近旁的朱墨平靜說道:「我與知府大人商議,將城門大開,想必臨近幾個州府的災民也來了不少。」
「那衡陽支持得住么?」楚瑜憂心忡忡的道。
「不知道,走一步算一步吧。」朱墨這次回答得十分老實,他的聲音依舊不顯半分波動,「若是將這些人拒之門外,他們或許會死得更快。」
儘管他神色漠然,但不知怎的,楚瑜彷彿從中讀出一種口是心非的意味。她暗暗想著,也許此人比她想象中要有情有義得多。
所謂的粥棚不過是一間臨時搭就的茅草屋子,看著寬敞,其實四壁全無遮蓋。四根木柱將屋頂撐起,中央置著一口大鍋,底下生著柴火,裡頭是翻湧的沸水和白米。
楚瑜今日有意換了件半新不舊的藍布衣衫,滿以為已經夠寒酸了,豈知和周遭一片衣不蔽體比起來,她簡直稱得上珠光寶氣的貴婦人。
楚瑜就站著看了一會兒,已覺得滿面羞慚,她姍姍上前,從一個中等身量的漢子手裡接過湯勺,「我來吧。」
那人想必是趙知府府上的家丁或僕役,見她過來,忙讓開位置。
楚瑜情知自己這一舉動有博名聲的嫌疑,但若獃獃在一旁站著,她心裡只會更不好受,遂努力平靜下心緒,讓災民們排成一列,接過他們手裡缺了口的木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