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其實她倒不是討厭吃魚,只是嫌剔魚刺麻煩,衡陽乃水鄉之地,盛產魚蝦,餐桌上必定有魚,楚瑜想不動筷子都難。的虧朱墨回回都將魚刺剔乾淨了再挾給她,她才得以坐享其成。
想到此處,楚瑜不由微微出神,一回頭髮現何氏目不轉睛的看著,唯恐她瞧出點什麼,忙訕訕道:「早知如此,女兒便該讓人網幾筐鮮魚回來,也好讓娘嘗嘗新意。」
「我可不愛那個。」何氏嗤道。
楚瑜附和道:「正是呢,其實女兒也不大吃得慣,湘南一帶嗜辣,那菜色也夠嚇人的,不比咱們這裡清淡入口。」
她說是這麼說,何氏悄悄打量女兒的面容,覺得她並未吃多少苦,氣色反倒上佳,看不出一點旅途勞乏的痕迹——朱十三再怎麼居心叵測,面子上還是精心呵護著的,若是不喜歡這位髮妻,何必對她的飲食起居關懷備至呢?
心裡思量一回,何氏面上已平靜如常,看看楚瑜已飽餐得差不多了,便讓僕婦撤下碗碟,自己亦起身道:「你且安生住下來,只當是回娘家暫歇,其餘事不必同你幾個姊妹提起。」
楚瑜自然應承,她也不好意思到處嚷嚷,說自己是和相公鬧了矛盾才回娘家避難呢,家醜還得爛在肚子里,那件事就更不能叫別人知道了。
暮色西沉之時,朱墨方從長街歸來,才踏入府門,便覺氣氛迥異往常,非但比平時減了熱鬧,丫鬟僕婦們也一一斂氣屏聲,不敢與其對視。
這是怎麼回事?朱墨不禁蹙眉。
南嬤嬤疾步上前,附耳低語了幾句,朱墨面色微變,「那件事她已經知道了?」
「是,老奴到寶芝堂問過,可巧昨日顧大夫不在,夫人便請了另一位坐診的柳大夫,誰知這一試便試出蹊蹺來。」南嬤嬤低下頭,「也怪老奴疏忽,晨起去了一趟早市,回來便不見了人影,據成柱說,馬車是往國公府的方向去了。」
幸好也只是回娘家,若是一氣之下藏匿了蹤跡,卻叫人往何處尋去?不過要說難,想從國公府將人帶出來亦是最難的,尤其存在這樣天大的誤會,恐怕那家人連面都不肯見。
南嬤嬤見主子目光沉沉,不發一語,愈發愧怍難安,「這樣鬧下去也不是辦法,不如讓奴婢將夫人請回來。」
「不必,我親自去。」朱墨抬手制止,接著便讓成柱備車,準備去往國公府。
浸淌在融融的夜色中,朱墨眉頭緊緊皺起,唇角亦漫出一絲苦笑。他驚訝的倒不是楚瑜知道真相——這世上本來也是紙包不住火的——而是楚瑜在那之後乾脆果決的舉動:她居然二話不說便離開了。
看來她內心對自己的戒備,遠遠還要超出信任。
不知怎的,朱墨內心有種難以言喻的挫敗感。他望著簾外燈火黝黯的街景,不由發出幽幽的一聲嘆息。
下人通報衛尉大人過來時,楚瑜正在帳中同何氏閑話,聞言緊張的揪住母親的衣角,「娘,我不要見他。」
女兒嬌氣,到了緊要關頭,還是得娘家人施與倚仗。何氏愛憐的摁了摁女兒手心,「放心,這裡是楚府,沒人敢將你怎麼著的。」
她款款整衣出去,留下楚瑜一臉不安的看著。她不敢面見朱墨,一方面是出於被欺騙后的憤怒,另一方面也是怕被朱墨的花言巧語重新哄得暈頭轉向。
可是何氏也同樣叫她不放心,朱墨口齒的威力她是領教過的,萬一何氏聽了朱墨的煽惑,要趕她回去怎麼辦?
總之,楚瑜此番已經下定決心,任憑朱墨如何智計百出,她也堅決賴在娘家不走了。
花廳里亮著燈,不算耀眼,卻是相當溫潤。在那曈曈的光暈下,立著一個氣質更加溫潤的男子,不說話的時候,真真宛若謫仙。
哪怕丈母娘對女婿天生苛刻,何氏也不得不承認,她這位女婿的確相貌過人。
朱墨見她進來,立刻拱手施禮,「小婿見過岳母,不知阿瑜何在?」
他特意趕來國公府,自然打聽清楚了楚瑜的下落。明人不說暗話,何氏亦懶得敷衍,淡淡說道:「她已經睡下了,大人你回去吧。」
卻並沒有提出讓兩人相見,可知她已打定主意要護衛女兒。
朱墨面上竟是一副懵懂無知,「阿瑜莫非身子不適么,為何不讓她隨我歸家?」
何氏好心好意給他台階下,不想他卻給臉不要臉,做出這天真樣子給誰看?
何氏亦有些發惱,不悅的道:「阿瑜她適才酒醉,我摸著身上還有些發熱,想是著了些風寒,得先靜養幾天才是。」
「那我進去瞧瞧。」朱墨抬腳欲行。
這人看著聰明,沒想到卻不識眼色,興許竟是故意的。何氏展袖攔住他,皮笑肉不笑的道:「不妨事的,我家的女兒還沒這樣嬌貴,可別耽擱了大人的身子。」
見朱墨執意不去,何氏索性將話挑明了說:「大人可知我適才發現一件奇事?那會子請了寶芝堂的大夫上門來看診,那庸醫大夫卻說出滿嘴的胡話來,說阿瑜血脈不暢,難以受孕,皆因服用了阻滯精血的藥物所致,因此這半年來毫無消息,你說這可不可笑?」
雖是換了個說法,但何氏相信,朱墨不會聽不出裡頭的褒貶。
朱墨果然不再裝傻,沉默了半晌,靜靜問道:「阿瑜她很想要孩子么?」
何氏恨不得將他的腦袋敲開,瞧瞧裡頭裝了些什麼。她乾笑一聲,「瞧你說的什麼話!哪有女人家不喜歡孩子的?阿瑜嫁到你們朱家已經半年多了,至今未生下一男半女,你說她著不著急?」
「可我不是這麼想的。」朱墨認真說道,「阿瑜她尚且年輕,身子骨尚未健全,若早早懷上孩子,臨產時必定艱難無比,我不想看她遭受此等苦楚。」
何氏不禁啞然,原來他打的這個主意,她忍不住問道:「就為了這個?但阿瑜身為朱氏宗婦,總歸是要生兒育女的,否則何以向朱家的列祖列祖交代?」
「當然這是免不了的,但是不用著急。」朱墨坦誠的道,「阿瑜的身子,在我看來比朱家的子息承繼更加重要,因此我可以等。」
這人說話倒是真心誠意的……何氏不由嘀咕,其實朱墨的話不無道理,她想起西街董侍郎家那個美妾,嬌艷如花的年紀,卻在生產的時候血崩一命嗚呼,連孩子也沒能保住,可見這女人生孩子,就是一腳踏進了鬼門關里。何氏生第一胎已算晚的了,就這樣都還遭了不少罪,可見世道對於女人何等不公。
朱十三能夠悉心考慮到這些,從某種程度而言,倒可見得愛之深情之切,不過這事情辦得也太鬼祟了些,所以才引出許多誤會。
何氏擰眉道:「你既是一片好心,為何不直接對阿瑜挑明呢,反倒恁瞞至今?」
朱墨無奈道:「您也不是不曉得阿瑜的性子,既執拗,又不肯聽勸,我若是明說了,那葯她還肯喝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