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斑馬線

葉子時常覺得自己是多餘的！

十來歲的年紀，略微早熟的她，已經懂了不少。比如，隔壁父母房間偶爾傳來的爭吵聲，平日里，來往親戚說的什麼「兩個女兒好啊，輕鬆！」

一點也不輕鬆，父母訕笑著寒暄完，那陡然間暗下來的眼神明明白白的告訴她，父母希望的是個男孩，因為她上面，有個姐姐。

然而姐姐很優秀啊，第一個孩子總是備受寵愛的，更何況姐姐人生得高挑白凈，學習一路重點，父母一向都很喜歡姐姐的。

自己真的是多餘的吧！

她站在鏡子面前，看著裡面跟姐姐六分相似的臉，內心迷茫不已，明明這麼像，為什麼，就是沒有姐姐好看？算了，不想這些了。

葉子穿上姐姐微微發黃的白色連衣裙，走出了房間。

今天是她的生日！

姐姐過生日的時候，她看見那個散發著溫柔甜膩的奶油蛋糕，在18根彩色生日蠟燭搖曳的燭光下，美輪美奐。

一個生日蛋糕，是木子加了濾鏡的美夢。

太陽懶洋洋的趴在西邊紅色的雲朵上，葉子小小的身影在院子跑過，馬上就是父親下班的時間了。她跑得急，臉紅得像秋天熟透的蘋果，她滿懷期待，想象著甜蜜奶油的味道。

金色的空氣像摻了蜂蜜一樣，風中帶著一絲絲甜，滿世界都漂浮著幻想的五彩斑斕的泡泡。

她卻在大門前突然停了下來，莫名的一陣心慌，有時候人太過期待一件事，在即將揭曉答案的時候會本能的感到害怕。葉子也是這樣，她腦海里突然冒出了一個想法：「爸爸會不會沒有給我買蛋糕？」

這一刻，紅彤彤的太陽徹底沉入天際，黑暗籠罩過來，葉子的世界再也沒有過陽光。

周圍一下子冷了下來，不合身的衣裙在晚風的吹拂下晃動起來，露出葉子白皙的小腿。

她帶著探究和懷疑，把大門打開了一條縫，便看見她的父親兩手空空，帶著落日的餘韻，同無邊的黑暗一起，朝著自己走來。

葉子不動聲色，悄悄把門合上，一轉身跑到自己屋裡趴在床上，抽噎起來。

當她開始懷疑的時候，就是她長大的時候，她相信了，自己真的是多餘的那個。多年累積的忽視，讓她在期待的時候害怕，又讓她不敢直面事實，根本沒有人記得她的生日。

其實，日子也不算壞，父母好歹也沒有虐待她，如果不是見過姐姐，不是見過真正的喜歡，她又怎麼會寢食難安。葉子哭了一會，停止了流淚，她憤恨的盯著天花板，心裡暗暗發誓：「姐姐有的東西，我也一定要有！」

葉子一動不動的趴在床上，直到窗外徹底陷入黑暗，突然，「啪」的一聲，電燈亮了，她眯著眼，看母親打開了燈，對她念叨到：「起來吃飯了，多大的人了，也不知道幫忙幹活，吃飯還要我來請你？」

葉子有些慍怒，回到：「那姐姐也不幹活，她還比我大，你怎麼不叫她？」

母親沒有理會她的抱怨，轉身走出了門，嘴裡卻接話：「你姐姐馬上要高考了，哪像你，一天天閑的。」

葉子紅著眼睛，下了床，「啪」一聲關了燈，走了出去。

來到桌前，父親和姐姐已經吃了起來，父女倆融洽的聊著明年要報哪裡的985。

見葉子紅著眼睛，姐姐葉筠抬起頭問道：「葉子，你眼睛怎麼紅了？」

葉子看著臉上透著紅暈，眼裡帶著笑意的姐姐，心裡的嫉恨又多了一分，她覺得姐姐分明在跟她炫耀：「怎麼了，我的妹妹，因為你太垃圾了，所以過生日都沒有蛋糕，也沒有人記得，難道你就不開心了，像你這種沒用的人，沒有人喜歡不是很正常的事嗎？」

這樣一想，葉子越發的覺得姐姐的關心刺眼，冷冷回到：「沒什麼。」

葉筠笑了一下，跟父親打趣到：「葉子長大了呢，都有心事了！」

父親呵呵笑了一聲，伸手揉了揉葉子的頭，逗她：「是嗎，葉子你也長大了？」

那成年男性的手掌帶著不同於女性的溫度，熨帖了葉子那顆酸楚的心，她在父親的手掌下乖順的像一隻小綿羊，一時間忘卻了憤恨。

直到母親遞過來一隻裝滿餃子的碗，溫柔的對她說：「葉子今天14歲了，來，你最愛吃的鮁魚餃子，一天天的別光知道玩，有時間幫我作點家務啊。」

葉子看到餃子，心裡一暖，知道母親沒有忘記自己的生日。卻不想父親接話到：「是啊，葉子，你媽這麼辛苦，你今天都14了，是個大人了，要多幫媽媽分擔，要知道心疼你媽！」

葉子心裡的暖流瞬間結冰，她試探性的問道：「爸爸你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

父親：「我當然知道啊，我是你爸爸怎麼會不記得？」

葉子再也忍受不了，眼淚洶湧而出，哽咽著問到：「你記得我的生日為什麼不給我買生日蛋糕。」

本來接受了一種委屈，一下子又換了另一種委屈，葉子的眼淚不斷的流淌著，那是內心傷口的無色鮮血。她本來以為，父親是因為不記得自己的生日才沒有給自己買蛋糕，可是他明明記得，那豈不是，豈不是明擺著就是不給她，就是瞧不起她，這比忽視她更讓她覺得難受。

眼淚模糊間，她看見碗里普普通通的餃子，這來自於母親樸素而淺薄的愛意，哪裡及得上父親的認同，一時之間覺得姐姐就是那櫥窗里美到冒泡的奶油蛋糕，而自己不過是相貌平平用來蘸醋的餃子。

心裡一恨，將一碗餃子拍在了地上，趴在桌上哭了起來。

剛才還歡聲笑語的屋子安靜了下來，葉筠看著尷尬的父母，走過來安慰妹妹，被葉子憤恨的推開，她看著淚流滿面的妹妹，心疼不已。

「不就是蛋糕嗎，姐姐給你買，不哭了好嗎？」又走過去，將妹妹抱在懷裡。

可是葉子真正在意的並不是蛋糕，姐姐的承諾在她看來更像是一種諷刺，彷彿就是「你休想得到父親的愛，倒是我，作為你的姐姐，可以施捨給你這個小可憐蟲半分憐愛。」

她用力的推開姐姐，怒吼到：「誰稀罕你的蛋糕，我要的是我的蛋糕。」

看著如此胡鬧的小女兒，夫婦二人頭有點大，心裡想著，這小女兒真是越來越不懂事了，眼看著大女兒要上大學，想著存點錢，看來還是得給她買啊。

見女兒鬧成這樣，夫婦二人不僅覺得有點羞愧。

「別哭了，爸爸去給你買！「聽到這句話，葉子終於開心了，她抬起頭，問道：「真的嗎？」

「真的，你們等著，我馬上回來。」說完這句話，父親走了出去。

葉子開心極了，她終於得到她想要的了，她也明白了，有些東西，你想要，就一定要去爭取。

她又滿懷期待的等了一個小時，父親都沒有回來，直到有人跑過來，對她們喊到：「出事了出事了，葉子爸爸被車撞了。」

一家人跌跌撞撞感到現場，因為救護車裝不下，便把沒什麼用的葉子扔在了路上。

小小的葉子被救護車的聲音震暈了腦袋，恍惚的看著黑白斑馬線上紅色的血跡，以及中間那一片被碾爛了五顏六色的蛋糕，她在混雜著血腥味的空氣中，聞到了一絲絲奶油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