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一 前世今生
送走黎冉,虞相國帶著禪位書去找容明了。
奕煊獨自一人,隱著身形去了王宮。
他走進朝堂正殿,那九五之尊的王位華麗高貴得在高台之上靜默著。奕煊飛過去,落在旁邊,一寸一寸輕輕撫摸而過。
人生原來是有多戲劇?
原以為自己會坐上一輩子的王位,卻只在登基時暖了下屁股便要說再見了。原以為會大開國道錦樹華瓊迎娶心愛之人,卻在一個恍惚間已是分道揚鑣,咫尺天涯。
宮闕深深,廊檐重重,轉朱閣,低綺戶,綠樹成蔭,落英繽紛。
出生在這裡,距今十八年,今日才知上杞的王宮這麼宏大雄壯,又富有詩情畫意。
若是在這裡,與心愛的人廝守一生,生兒育女,那份幸福又該是多麼美滿。
可為什麼要事與願違?
為什麼愛了,又不能相守?
瓏玥怎會是魔王?怎會是烈焰?
唉,多想無益。
奕煊從台階上站起,拍了拍身上的凡塵,打個心訣,直接意念轉移去了記憶里的九霄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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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說凡界的王宮紅牆黑瓦莊嚴尊重,環庭繞宇山水成景,那麼九霄宮則是金碧輝煌恢宏高遠,寬檐深廊仙氣蒸騰。尤其是夜晚的時候,當空星月璀璨,斑斕光華隱現重疊,浮波流動間,宮闕間更是氤氳著一層神秘的眩惑之色。
奕煊佇立在宮門前,抬手由著風從指尖劃過,手指輕輕去撫了撫這片絕華的夜色。
十萬九千年了。
奕煊抬起腳,往自己的太子宮走去。
這一步是這麼近,又那麼遠。
他還記得十萬九千年前那個清晨,他步履匆匆走出宮門,只當是以往任何一次的出門,卻沒料,那麼平常的一步卻是人生里的句號。
從此,魂斷夢碎,難覓故土,魄散心逝,舊人不見。
那次是為什麼?
抓綠櫻為質,逼烈焰停戰。
烈焰……
瓏玥!
奕煊握緊了拳頭,仿若這般才能將心緒收寧,可指尖的縫隙卻還是泄露了他的激動與不安。
太子宮燈火通明,是天君安排了人值守,等著他的歸來。
奕煊心頭一暖,跟著侍應走去他的書房,那裡天君和堔沖正在等他。
房裡的一切都似原來的模樣,彷彿自己從不曾離開過。尤其是那火爐上滋滋煮著的茶,香氣裊然,沁脾入神,正是他最愛喝的蒼峨雪茶。
三人相視而笑。
奕煊於天君面前,鄭重跪下雙膝,行三叩九拜之大禮。謝父君滴血之恩,給予他生命。謝父君栽培之恩,養育他成人。更謝父君念情至深,不舍他一片的魂飛魄散,於十萬年的時間將他千千萬萬碎魂煙神收聚而攏,還他一個新的人生,新的開始。
奕煊匍匐於地,心頭浩慟。
天君扶過他,眼裡滿滿欣慰之淚。
奕煊亦向堔沖行大禮叩謝師恩。
堔沖鮮有的羞怩一笑,直呼:「愧不敢當。」
三人圍席而坐,奕煊恭謹奉茶。
天君於房外打了一道白光過去。
奕煊知道,那是隔耳牆。今夜當是個不眠之夜,關乎自己軀體和心神所有的秘密。他努力將自己冷靜下來,努力用局外人的身份來審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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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還得從十萬九千年前說起。
當時烈焰魔性大張,氣焰熏天。他要顛覆仙魔兩界,以魔制仙,稱霸兩界。他以他的九九八十一招,注於他的靈犀劍,招招超乎尋常,快絕狠厲,奪人性命,絲毫不帶猶豫。而且招數越往後,更是一招強過一招。到最後九招,出神入化,魔力噬心,幾乎已是獨步天下,無法無天。
兩界開戰之後,烈焰憑藉自己以一敵百的法力,很快引領一向弱勢的魔界與仙界旗鼓相當得對持起來。而相比赤貧的魔界,仙界損失更大,天兵天將折損無數,夕照山弟子更是死傷過半。
堔沖為減少犧牲,力挽大局,單獨約下烈焰決鬥。他本無勝算,不過在天君的授意下,鯤廷借了件法寶給他,並帶領天兵天將以觀戰為名,暗中相助堔沖。
可惜,激戰七天七夜,上天入地僅打了個平手。
是人就有弱點。可烈焰的法力,劍術無懈可擊,找不到一絲破綻。不過天君還是在法力之外找到了他的軟肋,那便是——綠櫻。
烈焰打不過,抓個綠櫻還是容易的很。
於是乎,少恆很快將綠櫻抓走,將她禁於靡音鍾。
靡音鍾看著像是普通一座鐘,你抱著它也聽不出任何聲響。但困於裡面的人,身體所有的毛孔細胞都會被一種短頻的超聲波撞擊著。那感覺仿若利爪抓咬,又像利刺鑽心,而且是從頭到腳,所有肌膚肉身全部劇痛,沒有一處能夠倖免躲藏。
而後,天君和鯤廷帶領二十四位法力高深的上神,圍在靡音鍾四周,組成法陣,阻擾烈焰上前營救。
眼睜睜看著愛人受錐心之痛,烈焰大罵仙界手段卑鄙。自是放下與堔沖的決鬥,也要救綠櫻出水火。
可綠櫻痛苦的凄涼的悲慘的聲音傳來,立即教烈焰心裡一痛。這一痛,便似完美光華里一點晦暗,是一個金剛不滅之強者的最柔軟的內心薄弱之處。
這一痛,也教天君捕捉到了。
天君立即改變陣法的攻擊對象,集所有人之力,將靡音鐘的聲波化成利劍朝烈焰心痛的地方扎去,緊隨其後的便是整個靡音鍾。
烈焰此時看穿了他們的誘餌詭計,可心裡痛得已如萬箭穿心。在抓過綠櫻的時候,手裡的靈犀劍落了地。
靈犀劍極其富有靈性。它飲血而生,是烈焰用七十二條仙家性命鑄就而成。它一見烈焰遭了暗算,立即旋飛進法陣,見人便殺,劍劍刺人咽喉。
少恆便是那猝不及防第一個被殺了的人。
可大局當前,不能功虧一簣。天君來不及細究,令人迅速補位。
幸而堔沖飛去將靈犀劍打下,止住了一場另類屠戮。
靡音鍾里,烈焰忍著痛耗盡心神想破鍾,可無奈那噬心的聲波一波強過一波,想必所有仙家都加入了施咒。
「他們終究知道了,你是我的弱點。」烈焰張開雙臂,累極了得躺在鍾里,對著綠櫻笑道。
「你不該救我。是我害了你。」綠櫻抱過他,哭道。
「也是我連累你。」烈焰摸去綠櫻血肉翻卷的臉頰。
「我願意和你一起死。」綠櫻緊緊依偎著他。
「你要活下去。」烈焰從袖子里摸出一個水晶球給她,「我所有的心訣都在裡面。若是我有後人,你將之給他。若是沒有,你便留著當個玩意,作個念想。」
「我……」綠櫻泣不成聲,直恨自己無用,和烈焰在一起了將近十萬年也沒能給他生個一男半女。
利爪利刺的聲波穿破兩人身體,周身血肉片片模糊。烈焰摟過綠櫻,在她額頭輕輕親了一下,再看時,已是一個殷紅之唇的模樣。
烈焰笑了笑:「我終究還是輸給他們的奸詐。今日這一戰,你定要原原本本告訴我的後人。不圖報仇,只為加倍小心這群道貌岸然的偽君子。」
綠櫻垂著破碎的眼皮,點了點頭。
烈焰放下她,手裡聚了所有力量,一掌拍向鐘壁。外面的人聽見「轟」的一聲,直以為烈焰要破鍾而出,幸而耳邊只傳來他的錚錚話語:「老混賬,你設計要我的命,拿便拿去。不過,你該知道綠櫻從未染及魔性。與我陪葬的人夠多了,你卻自己要送個給我,難道你就不怕落人話柄?招人恥笑?」
天君聽了,臉上暗了幾暗。
靈犀劍也抖了幾抖,無奈被堔沖死扣在手。
四周的人也都盯緊了那座離地一丈的紅彤彤布滿咒語的靡音鍾。
陣法里的人更是個個眉心緊鎖,口裡念念有詞,手裡法力暗暗輸送。
半晌,天君也重重一掌推上靡音鍾,一個綠衫襤褸,面目全非,綿軟若無骨的軀體落到了地上。
正是綠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