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毀約
「少東家來了。」掌眼向來人打了個招呼;這少東家點頭回應后,邊走邊道:「當初你說以硬貨來換他,現在他就在你眼前。你倒是說說,我們哪兒不守信了?」他走到軒的面前,用一根手指挑起他的下巴,故作恍然大悟道:「哦……是差了點東西。一會兒,我叫人把他的內臟再給你送過來,我這一直存放在冰窖里,都替你保管著。就是。。。好像少了個膽還是脾臟什麼的,哎呀……具體的我忘了,反正那麼一大包,分量也不少了。」
軒咬著牙,淚水從湛藍的眼睛里大顆大顆的滴落,眼神中充滿了膽怯、不甘和怨毒。
「別這麼看著我。」少東家放了軒了下巴,負手低頭看著面前的少年,淡淡道:「你們類從頭到腳,我都不喜歡,不過這眼珠的眼色倒是漂亮。指不定盯我太久,我就把它挖出來加工加工,價格雖比不上鮫人珠,但是也算是好東西。」
被這麼一說,軒果然就低下了頭,不再盯著面前的男人。
少東家咧嘴一笑,從下人手中拿過毛毯,抱在懷裡,感嘆了一句:「啊……果然是比狐裘還暖和的東西。」說罷,將之強塞入軒的懷中,笑道:「你的親人就還給你了。」而後轉頭對下人道:「哦對了,你去把那堆垃圾取過來,咱們盡量還乾淨些。」
軒抱著自己親人的皮毛淚如雨下,全身發抖,然而卻始終不敢發難。
不久后,下人取來了一包凍成冰坨子的穢物,用油布紙包裹好后,準確無誤的丟給到了軒的腳下。
「還差什麼?」少東家看著掌眼問道;掌眼不語。他又轉過頭來咧嘴笑道:「就這些了。你拿好。」
軒的手在溫暖的毛毯里緊了松,鬆了緊;如同心思一般搖擺不定。
「捨不得走?是想留下來陪我們?」少東家笑問。
終於,軒顫抖的手從毛毯里伸了出來,他緩緩的蹲下,似乎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將地上的那團油布紙撿起來,塞入懷中。
刺骨的冰寒隔著油布紙依然沒有減輕,如同千萬把利劍一般,以同樣緩慢的速度刺進他的心臟,讓心臟的跳動越來越慢。
場內沒人再去注意這隻類,他們接下來的話題,談論的是如何處理墨霜。
軒心亂如麻,不自覺的往外走著,寒風烈烈,大雪紛飛;天寒地凍的天氣里,他如同一隻提線的木偶,僵硬的走著。不知何時,街上已經寂靜一片,也不知何時自己走出的大門。他只知道,似乎此刻只有不斷的走,才能少想些不愉快的事情。
臉上的淚水早已被嚴酷的低溫凍結成兩條小小的冰柱;原本月白色的皮膚,被凍的通紅一片;那件墨霜給他買的毛絨披肩被落在那個寬大的宅子里。脖頸間的銀牌有著自己的溫度和墨霜的名字;而懷裡抱著的那讓人迷醉的溫暖……則是自己親人的皮毛。
他不曾想過要害誰,他只是想救一個親人;他曾經也想過,用墨霜去換合戚的危險,但是他又想著,以墨霜的本事,應該會沒事……。更何況,等自己救出合戚后,就跟合戚一起想辦法,再把墨霜救出來……也許這是個可笑的計劃,也許這只是一個連自己都沒辦法騙過去的借口……也許……自始至終,為了救出自己的親人,他可以不擇手段,哪怕是這種令人不齒的背叛。沒有辦法……。沒有孩子在享受過童年家人所帶來的溫暖后不去留戀的,也沒有人會忍受住失去一切的悲傷。
他只是承受不來,自己的親朋好友,一個又一個的在自己面前,以如此殘忍的姿態消失又出現。
那麼他為什麼還活著?為什麼存活下來的,居然會是膽小的他?
軒走到一片空地上,抬起頭來,看著寂寥無垠的墨藍色蒼穹,看著從蒼穹中,如同萬千羽箭射下的白雪。他痛哭著,吶喊著;然而偏偏天公不作美,他的淚水在出來的瞬間被凍成了冰渣,他的吶喊在廣闊的雪地里如同蚊鳴。
一望無際的冰天雪地,一個渺小的點,組成了一副聖潔而凄清的畫面。
溫暖如春的房內,一個赤條條的人躺在巨大的桌案上。一群人在其身上比比劃划,時而激烈爭吵,時而心平氣和的談話。眾人態度認真嚴肅,比起商議軍國大事的場面,也不遜色多少。
………………
「春風圖!春風圖!」一個中年男人叫囂著:「這裡可以做山!」他指著一處稍微凸起的肌肉道,「這裡可做水潭」,隨後指著凹進去的腰線道。「這裡!可為平原!」又指著一塊緊緻的肌肉。
「不好!什麼春風圖,如此上佳的材料,你這是暴殄天物!」另一個年齡稍長的人呵斥道;「要我說就是做個牡丹月下圖。你看這身勁肉,起花瓣容易!而且好定型,漂亮!」隨後他拍了拍案上人的臉道:「看看這張臉!漂亮!配得上牡丹!」
「哎哎哎,我說老李,你這背雕誰會看得見臉,你這不是強詞奪理么!」另一個微胖的人打趣道。
「嘶……你這麼一說我倒是想到個事兒。」老李皺著眉頭思索道:「你說,這次貨色這麼好,沒有理由浪費啊。咱只做背雕,是不是不夠好?」
這一句下來,場內頓時安靜,眾人開始皺眉。
這次的貨,確實哪兒都是精品。
一個人嘆息著,要把案上男子翻過來,卻太沉,另外幾人看了,連忙幫忙,幾人合力將案上之人翻正。
待得翻正之後眾人感嘆。
「老李說的對,做背雕可惜了。」一個黑臉老者一臉嚴肅的看著案上之人;如同看一個瑰寶一樣,眼中帶著愛惜卻又毫無感情。
立體深邃的五官,漂亮精緻的鎖骨,厚實寬闊的胸膛,八塊小山包似的腹肌,修長筆直的腿……每一點都恰到好處,簡直就是天生的藝術品。
「那……怎麼辦?」一個人有些頭疼道:「要展露全身的活雕……不說難,我在這世上就沒見過!」
「要不把他拆了?」另一個人建議道:「頭是頭,身體是身體的。」
「拉倒吧你,拆了就不值錢了!」
於是眾人又再次爭論起來。
「展露全身的活雕……」老李似乎從這句話里得到了什麼信息,片刻之後驚喜萬分道:「冰雕!」
他的話,再一次讓眾人靜下來。
「嗯,可以做冰雕!飛禽走獸繁花美景均可雕刻於其前胸後背,仍然是剔骨拆皮的手法,只是要把人凍在冰里。」老李底氣十足。
「冰雕是個法子,但是我們這兒做不了啊。」一個人嘆息道。
「是啊,先不說這站繪的難度,融墨刺繡的量和點都要把握的異常精確;你再說那個翻皮剔骨,割厚了不是,割薄了這又立不起來,刀法也得精純……」
「還有……」另一個人接話道:「大面積站立雕刻,藥水怎麼浸泡?你這局部冰凍也不好弄啊……」
「老李,能提點靠譜的意見不?」
眼看眾人又要爭論起來,老李趕忙道:「大夥別急!別急!我認識一個高人,他做過冰雕!」
眾人來了興緻,「誰啊?靠不靠譜?」「是啊,可別一個手抖,把這麼好的一塊料給廢了。」
「哎,聽我說完。聽我說完!」老李趕忙揮了揮手示意安靜;「八年前,定遠侯府天價拍的那塊名為「雲鶴東來」的冰雕,你們記得不?」
「記得記得,怎的不記得,簡直就是神來之筆!」
「對對對,那個母體是個……鮫人吧?」
「是鮫人,魚尾配飛鶴圖,真的絕美啊!」
……
眾人又開始議論起來。
老李氣定神閑道:「沒錯,就是姜大師做的。那還是他的初做。」
眾人雙眼放光。
「你們想想,時過八年,姜大師再經過些練習,往日那冰雕能被稱為神來之筆,如今這麼好的一塊料子,豈不是能雕出神界之姿來!」
眾人點頭稱是;讚不絕口。
「既然能雕出如此活雕的人,想來這要價也高啊……咱東家能答應么?」一個人問出了關鍵性的問題。
老李老神再在道:「我保管,他不但不要錢,反而會急不可耐。」
眾人疑惑。
「你們以為冰雕是什麼東西做母體都能雕的么這冰雕,不僅對技師水平要求極高,而且還對母體要求苛刻。」老李解釋道:「我聽掌眼說,這人不畏寒。單是這一點,就是極其難得的材料。」
眾人開懷道:「老李,看你這麼氣定神閑的,想必此事是能解決了?」
老李微笑道:「不錯,人,我負責請來。各位同盟就快些準備好東西,記住,要最貴最好的料!我們不能虧待了大師,更不能虧待了這上好的母體!」
眾人相視大笑。
當墨霜醒來的時候,發現四周是乾燥的石壁,石壁在亮如白晝的火光下,顯露出了精美的壁雕。而自己,則被吊了起來,形成了一個「大」字。石窟內並不寒冷,四周都有巨大的暖爐供著。
墨霜垂頭看著赤[條條的自己,回想著當日發生的一切,頓時一股心寒的怒意就涌了出來;正要暴走,卻發現自己竟然使不出半份的力氣!
他試著抬頭,然而脖子還是不聽使喚的垂著;試著動手指,手指卻像不是他的一般,根本不聽指令。
什麼情況?!他瞬間驚恐起來;努力的想要搞清楚眼前的狀況。
突然背上一道涼意,一片濕滑;墨霜的肌肉似乎不自覺的收縮了一下,只聽背後一個慈愛的聲音響起:「你醒啦?」
墨霜的嘴唇努力的打著顫,卻最終是敗下陣來,口不能言。
一個乾瘦的半老男子轉到他的身前,用讚歎的語氣說道:「你是我見過的最完美的材料,感謝上蒼的恩賜。」
說著,有些乾枯的手指在墨霜的胸腹間滑動著「不要害怕,我會把你的美,以最壯闊的方式展現出來,讓你,成為活雕界里的巔峰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