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初出南禺萬籟聲起(七)
第一卷南禺山傳
第七章舊友
白玉隨著何楚一同下山,二人一路同行來到安昌鎮。
安昌鎮,位於四國交界之處。並未被劃為任何一國的領土,相傳在千百年前便是如此,舊時四國國主曾有過共同的協議,並一直維持此貌。
四國流離之人多半來此,鎮上雖一片安詳之狀,背後卻也是掩藏著腥風血雨。這裡不被列入國土,同樣也不曾有法制約束。
往來的行客,多半是掩面便裝的江湖客。何楚低聲叫著白玉,白玉隨後跟著何楚來到一家店鋪前。店面裝飾奢華不扉,龍飛鳳舞的金字篆刻在匾額之上——錦軒閣。
白玉未曾見過市井生活,同樣對於街上的一切都保持著警惕和好奇。疑惑的看著站在一側的何楚。
「這裡是專門賣衣物的店鋪,錦軒閣」何楚聲音溫潤,語氣中帶有一絲回憶的傷感。
「這裡的老闆,是我的舊友」何楚隨即收起傷感之意。帶著白玉向里走去。
「舊友」白玉隨著何楚走進店內,思索著何楚談及「舊友」二字時的一抹悲傷。
「過去的事了」何楚看著白玉的疑惑,對她微微一笑。
店內清冷一片,未曾有街上的一半熱鬧。諾大的店內,只有一位年長的管賬先生和一位小廝。
錦緞千匹,個個都是奢華至極,用的是頂級的料子,最好的蠶絲。此刻卻均被堆積在一旁。
管賬先生聽聞動靜,抬頭看了眼來者,看到何楚時,記賬的筆尖有一瞬的偏移,在旁邊的宣紙上染上了不該有的墨跡。
「司徒先生」何楚恭敬的對著年長的管賬先生行禮。
被稱為司徒的管賬先生點了點頭,警惕的看了眼何楚身邊的白玉。何楚明白司徒的用意。
直言道「這位白玉姑娘,是在下的朋友」
「跟我來吧」司徒站起身,背部因蒼老而無法挺直,緩慢的走在前方,示意著何楚和白玉跟上。
何楚擔心白玉有所不適,輕聲溫和的對著他解釋道。
「我小的時候,師傅便常常帶我來此,司徒先生是我師傅的密友。而我們要見的是我的一位舊友,姓錢名坤。我有一樣重要的東西在他那」
「嗯」白玉心中有所了解。對於何楚的疑惑和好奇越來越濃厚,更加確定了何楚並非一般人的猜測。
司徒先生帶著何楚二人停在走廊的盡頭,眼前並不曾有路可走。司徒緩緩的從衣服里拿出一個金質小巧的鑰匙,另一隻手在牆上摸索著。牆上逐漸凸起一塊石磚,司徒將手上的鑰匙扣在磚上的凹槽之內。隨後,整面牆向一側緩緩移動,裡面藏有一間暗室。
「少主在裡面等你很久了」司徒的聲音蒼老而沉重。離開時回頭深沉的看了眼何楚身旁的白玉。
「我們進去吧」何楚先一步進入密室之內,白玉隨即也進入密室。
狹窄的暗道過後,前方竟是一片光亮。
金色華服的男子端坐在一把楠木椅上,正在品著手中的香茗。聽到腳步之後,嘴角挑起一抹笑意,微眯著雙眸。
「你終於來了」
錢坤看著一身狼狽,衣著樸素破爛的何楚,不由得微皺眉頭,放下了手中的茶杯。何家的事他多有耳聞,卻不曾想過竟是這般。
「你還是老樣子」何楚一聲苦笑。看著端坐在面前的男子,氣質溫潤,相貌略帶女子的陰柔之美,髮絲隨意的披散在肩上,嘴角挑起的笑勾起唇邊的一處酒窩。但只有他才知道,這個人並非表面的溫和,殺伐果斷並未遜色與江湖上第一的殺手。
錢坤,江湖上多稱其「白骨生金,血中乾坤」。每一筆錢財均是不義,每一樁買賣均是染血。唯獨對待何楚卻是難得的真心。
錢坤的目光隨著何楚轉到何楚身後的白玉,從白玉進來的瞬間,乾坤就注意到她。
如今不得不調戲何楚一番
「嘖,亡命天涯還帶著美人兒作伴,真是讓人羨慕」錢坤的話是對著何楚說的,眼神卻笑著看向白玉。
白玉感受到笑中所藏的殺意。冷著臉不予理會。真的要動起手來,卻未必是誰輸誰贏。白玉也並非善意之輩。
「這位是白玉姑娘,我在——路上被白玉姑娘所救,便結伴而行」何楚對著錢坤介紹到。
錢坤把玩的看著何楚,思索話中有幾分真假。
「好吧」錢坤不再追問。神色多了些認真。
「你打算接下來怎麼做」
「這個仇,我一定要報」何楚面色認真的看著錢坤。
錢坤嘆了口氣,搖了搖頭。「你的東西我一直替你保存著」
「最近你的人頭真的是越來越貴了」錢坤若有所指的看著何楚,眼神中滿是危險的光芒。
「你會幫我嗎」何楚猶豫著說出。
「哈哈哈哈—」錢坤大笑道
「你我的情誼,還有什麼需要多言」哪怕我會因此喪命,也在所不惜。錢坤看著何楚的目光滿是認真。
白玉站在一旁聽著二人的談話,想著這種情誼是像自己和師兄間一樣可完全信任嗎。
「你的東西」錢坤從衣衽中掏出一封帶有血跡的信。神色凝重的交給何楚。
「我可是一直隨身帶在身上的」
「多謝」何楚指尖略帶顫抖的接過信紙,紙上的血跡是由何家的鮮血染成。何楚鄭重的將其收好。
「這就要走了」錢坤站起身,隨意披在身上的金色外衣隨著起身滑落,隨意將耳邊髮絲歸在耳後,在裡屋拿出兩份圍紗斗笠。
將斗笠拋在二人面前。
「你這個值萬金的腦袋,還是不要隨意露出來好」錢坤調笑道。
「美人兒的臉被別人看去,我可是會心疼的」錢坤走到白玉面前,眼神狡黠,用手指撫著白玉的臉頰。白玉不悅的將手指拍下。
錢坤並未在意白玉的動作。
「你應該把你的衣服也換換了」
「天霽劍的傳人一身狼狽滿是血跡」錢坤的笑聲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悲傷。
「小坤,師傅他」何楚無法開口,他不想再次直視師傅已死的事實,不想回憶師傅因他而死的場景。
「我知道」錢坤沉聲回答何楚的話,師傅的死,錢坤無法釋懷。
他一向自詡為沒心沒肺之人,世間萬般情誼,卻唯獨將同門情誼放在了心上。
被世人唾棄,一向以利字為先的錢坤,獨自穿行在腥風血雨之中,在萬般險境命懸一線之時,卻是何楚不顧生死前來相救。
「我會助你」錢坤將桌上的茶一飲而盡,茶涼后滿是苦澀。
「我發誓,我一定會為師父報仇」何楚站在錢坤身後,看著乾坤單薄的身影沉重而緩慢的說道。
何楚換了一身乾淨的衣裳后,和白玉告辭了錢坤。
錢坤側坐在楠木椅上,一隻腳搭在椅上,煩躁的將衣領拉開,桌上的茶不知何時已經換為烈酒。舉起酒樽任憑烈酒順喉而下,幾滴酒液濺落在他蒼白的臉頰上,狹長的丹鳳眼中滿是對回憶的留戀,抬起衣袖隨意的將唇角酒滴抹盡,絲毫不在意酒污了華美精緻的衣裳。
他已經記不得那件事過了多久了,彷彿已經過去了很久,又彷彿只在昨天。
風雨夜,血染衣,刀刀致命。
那時他還不是此時的錢坤,只是一個叛於師門的少年,追逐世上的名利,在江湖之中樹敵眾多,對其容貌有所貪圖的更是不在其數。夜行者,自是取命之人,那時的他做的滿是殺人的生意。漸漸的除了殺名傳於江湖,逐漸流傳起他的美貌。
錢坤自詡聰明,卻也有失算的一天。軟骨散入肺,中毒者散盡所有的力氣,酒宴上錢坤滿身狼狽,一身污漬。周圍滿是不堪入耳的調笑聲與嘲諷。錢坤憤恨的瞪著面前的男人,卻使不出一絲力氣,任由男人的手指滑落在臉龐。尋仇者更是在旁看著好戲。
滿是絕望之際,錢坤閉上雙眼本以為就要喪命於此,卻不想聽見一片殺伐之聲。一片溫熱帶有腥氣的液體濺於臉上,是血。
錢坤再次睜眼,便見到男人睜圓了雙眼震驚的看著前方,男人早已失去了生命倒在地上。錢坤蒼白著臉未來得及弄清發生了什麼,便被一件衣袍覆在身上,隨即便被抱在一個溫暖帶有陣陣梅花香氣的懷抱之中。看著面前男人的側臉,錢坤第一次知道什麼是後悔和眼淚。
再次醒來之時,身體毒性已經散去。面前的男子在精心的調理著湯藥。一身素服,身材欣長,眉目清秀,劍眉入鬢。
「師兄」錢坤輕聲的低語著。他想起那個夜晚的殺戮。那個帶有梅花香氣的懷抱,那個側臉,是他的師兄——何楚。
「師傅和我一直很擔心你,怕你出事」少年的何楚端著湯藥坐在床邊。皺著眉頭看著錢坤。
「結果你倒是胡亂來」
「喝葯」何楚將葯遞在錢坤的嘴邊。
錢坤張嘴喝著何楚吹涼遞過來的湯藥。湯藥的苦澀渾然不覺。
「師傅為你安排好了,你接下來去找司徒先生」何楚對著錢坤說道。
「司徒先生」錢坤低聲說道。何楚知道他的擔憂,低聲安慰著
「司徒先生不會怪你,他一直在等你」
司徒生輔佐著歷代錢家家主,在錢家覆滅后,帶著年少的錢坤拜師於昔年舊友凌虛大師。卻不想錢坤少年心性,得知家族真相一心想要報仇,才得今日下場。
錢坤回想著往事,不由得大笑,一口飲盡壺中烈酒,轉身便向裡屋走去。
恩恩怨怨,痴痴念念,幾時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