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吳老將軍(四)
周玄清一說完,那孫德仁立馬殷勤的插一句:「侯爺這次來的匆忙,沒有準備也是合乎常理,女冠你就不用提這茬了。」
劉晏殊起身時面上無恙,旁若無人的走到園中池子畔。薄紗煙籠的月色中,映襯著一汪淺池水光粼粼,就見他攏起袖子探出一隻精瘦手臂,不帶猶豫的伸進了池子里。
「嘩啦——」一聲,劉晏殊從池子里撈起了一隻四腳爬的小烏龜,愣頭愣腦的滴答掉著水,不住的往龜殼裡縮著脖子。
周玄清眼角驀地一抽,深深的吸了口氣:這侯爺葫蘆里賣的一定不是什麼好葯。
果然,見他轉身一步步走向前,當著眾賓客的面不疾不徐道一句,「王八辟邪,多福多壽。祝吳老常如此物。」
「咳咳咳!」孫德仁差點一口牙咬了自己的舌,唾沫還來不及咽下就嗆了嗓子眼。
眾人面面相覷一陣尷尬,也不知該做個什麼表情來回應好。畢竟他們只知劉晏殊是孫知縣帶來的客人,不好過於苛責吧。
「說得好。」孫德仁這個馬屁精,腦子立馬開了光,奉承的絲毫不覺慚愧。
莫說周玄清,便是莫懷古和陸拾遺也是默默地在背後以白眼鄙夷之。
這時,吳家長媳終於攙扶著吳老出來了,趕巧就聽到了這出。
吳老原本肅著一張皺巴巴的臉,表情開始微妙,扯了扯嘴角的肌肉,慢慢的綻開笑意來,「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成這幅樣子,一個不好就背過氣去了呢。周玄清暗自想著,要不要上去提醒一下老人家。
有道是話不能亂說,她光是心裡這麼想,誰料還真被說中了。
就見吳老笑著笑著,突然上氣不接下氣的激烈喘了起來,越喘臉色越難看,憋得一臉豬肝色愈發灰白。一旁的吳薛氏眼瞅不對,趕緊替他拍著胸膛順氣。
原本坐在主桌的吳家二媳和吳玉珠,蹭一下起身慌慌張張的跑過去,也是嚇得臉青白了一陣。
「爺爺!」「爹爹?你們還杵著不動,趕緊叫大夫啊!」
眾人騷動不安,有人後退著偏還有人往前湊。吵吵嚷嚷間,夾雜著一股不安的氣氛。吳府的下人撒開腿跌跌撞撞的跑出去,結果剛一跨出大門口,就和來人撞了個照面。
「何事這麼急急匆匆的?」來人穩了穩身形,扶正了衣冠。
「哎呀,二爺您終於回來了!」下人眼珠子一亮,立馬覺得有了主心骨。
這人正是吳家老二,他身側還站著一位玄色衣衫的陌生人,一張臉蓄著點鬍渣,略顯沉著穩重。
下人顧不上細細打量,帶著哭腔喊道,「是、是老爺子,老爺子喘不上氣了!」
「什麼?你趕緊去叫大夫!」吳老二抬腳就向園子里衝去,轉眼就忘了他帶來的客人。跑出老遠才回頭沖人喊道,「游之兄,我先去看我爹,你跟著來就是!」
被喚游之的男子輕點了下頭。直到確認沒人影了,他才抬眸看向四周。
月色下映著一雙冷眸雪亮,看似尋常的臉上也是覆了淡淡的慵懶。腰間別著一個鏤空金雕,裡頭的玉珠糅雜著不同尋常的幽光。
「喵嗚!」消失了許久的花斑貓突然從牆頭跳了下來,嘴裡還叼著一根黃魚乾。模樣有些
傻氣,卻已經乍起了背上一圈毛,露著雪白細細牙根,長長貓須也隨著喘息而一顫一顫。
一口吐掉了嘴裡的黃魚乾,花斑貓惡狠狠盯著,「妖王!快將我家四娘的內丹交出來!」
「你這麼個危險的東西,偏偏要在他們面前裝成最可欺的模樣,誰教你的?狐四么?」硯卿君頂著那張府衙同知蔡游之的臉,看似平靜又冷冰冰的凝視著花斑貓。
「噬妖獸,狐四給了你什麼好處?」
花斑貓喉間輕嗤一聲,慢條斯理舔了舔爪子道:「沒什麼好處,孔先生是我主子,狐四娘是他娘子,我自然要護主的。廢話無需多,交出內丹,我可不想與你動手惹來其他人圍觀。」
它露著一副你強你自強,我浪隨我浪的囂張模樣。這還哪像是一隻家貓,不折不扣比成了精的妖還精上三分。
天色已經漫了昏暗,硯卿君頎長身影遮擋了些月光,黑影籠罩著花斑貓,無形中施著威壓。
風掃枝葉『漱漱』聲,兩道無形的妖力從天靈蓋而出,『滋滋』膨脹,隔空觸碰、試探。
突然,園子里一陣哭喊聲凄厲的傳了過來。
硯卿君像是想到了什麼,轉過頭,目光幽深的看向園子方向,眸底晦澀不明。「不與你鬧了,裡頭好像死人了。」
花斑貓聞言,爪子捏了捏貓須,挺了挺腹部,妖力頓時一收無蹤,碧眸也隨之一肅。
吳老一口氣果真沒有緩過來,此刻正直挺挺的躺在園子中央。家人哀嚎傷心,前來賀壽的賓客也是蒙暈了一晌。
——怎地喜事這麼快變白事了?
周玄清有些牙疼,心說自己一個念頭不會真就這麼巧吧?不過,有她在此,倒是可以順便做個法事送一程吳老。
「呃,節哀啊。」孫德仁顯得有些手足無措。莫說他了,大多數人一輩子也遇不上一回這麼趕巧的事啊。
吳老二奔進園子不久,本欲背起他爹去找大夫,哪知就差這麼一小會功夫,吳老就堅持不住閉上了眼。
他算個孝順的兒子,大哥跟著父親出生入死,已經化了一撥黃土,家中除了長嫂薛氏,也就數他照顧的最勤。
「父親!父親!您睜開眼睛看看兒子啊,大哥去了,你也走么,往後我可沒有親人了啊嗚嗚嗚......」鼻子一酸,眼眶瞬紅,淚珠止不住往下掉。
也不知是不是錯覺,那長媳吳薛氏雖說也是傷心的淚眼朦朧,但是,很快便冷靜了下來。她一把抹掉了眼淚,淡定的吩咐著下人要把吳老往屋子裡抬。
「大嫂,我早備好了口檀木棺材,你要不讓人直接把爹爹抬放棺材去吧。」吳家二媳也抬起袖子拭拭眼眶,說道:「他今兒這身衣衫也是新的呢......不是還有個女冠在這裡么,爹爹必定是算計好時辰走的。」
「弟妹。爹上回摔了一跤,不也是背過了氣翻了眼,可第二日又回氣了。還是先把爹送回房間,興許,過那麼一會又能喘上氣了。」吳薛氏的話雖聽著像自欺之言,眸光卻隱隱有幾分篤定之意。
引得觀望的周玄清忍不住的端倪她:這意思是,還能起死回生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