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再見
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多久,只覺得身上每一個地方都透著一股酸痛。身下是軟軟的觸感,像是躺在雲朵上面,整個身子都是懸空著一樣。迷迷糊糊中,想要睜開眼睛,眼皮卻不聽使喚,在這片虛無中一直飄啊飄啊,不知道飄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會飄向哪裡。
終於,有一絲絲亮光透了進來,順著這絲光亮再度用力想讓自己清醒過來,終於,這一次成功了。睜開眼后,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漫無邊際的純白之色,腳底下、天上、周圍全部都是白色,我立於這一片純白中,大腦混沌、腳步虛浮、幾乎維持不了自己的平衡。
想要走幾步,可是根本挪不開步子,像是被法術定住了一般。我拚命回想我腦中的記憶,想要找到一處可以和眼前的一切重合的地方幫我想起來這是哪裡,可是腦中一片空白,甚至於,我已經不記得是什麼時候來的這裡,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也是毫無頭緒。
慢慢的蹲下去,伸手想摸一下這白的似雪的柔軟的地面,可是任憑我如何用力,入手之處都是空氣一般的觸感,伸出的手完全感受不到地面的硬度,反而像是自雲間穿過去一樣。
茫然地盯著自己的雙手,想要找一片踏實的可以下腳的地方。突然,有一雙手自這雲間穿過,將我輕輕地扶起來。
我抬頭想要看清來人的長相,但是視線被白茫茫的雲狀的東西遮擋住視線看不清楚對面的景象。想要掃平眼前的障礙,但是無奈雙手被抓在他的手裡無處使力,他的手指修長,手心溫熱,一股股暖意湧進身體裡面,竟讓我開始感到心安。
他面對著我拉著我的雙手一步步後退,我跟著茫然的往前走,不知道他會帶我去哪裡,但是直覺告訴我,只要跟著這個人一切都是安全的,我可以放心的將自己交給他。這雙手的觸感如此熟悉,好像我的雙手天生就該被他握住一般。
他帶我走過片片光暈,漫過大片的原野,迎著鋪面而來帶著清新氣味的風兒一直往前走,彷彿這一切根本沒有盡頭。驀地,四周空氣突然開始冷卻,白色越來越淡,漏出天藍和綠色。呼嘯的風自發間穿過,吹亂了我的頭髮也吹走了擋在我們之間的障礙,來人的臉漸漸清晰,精緻的五官、挺拔的鼻樑、明亮的眼睛還有這稜角分明的臉廓彷彿在哪裡見過,又像是一出生就刻在我腦海里的。
我掙脫掉一隻抓住我的手,將獲得自由的手緩緩伸向他,只想摸摸他的臉。他順從地將臉靠過來,在我的手掌中來回摩挲,這種溫熱的觸感自指尖傳向心頭,五臟六腑都像被春雨撫摸過一樣,頓時充滿了生機,然後他漸漸地將我擁入懷裡緊緊地抱著我,嘴唇在我的臉上和頭頂留下一個個印記。
我正意猶未盡的時候,他卻突然將臉抬起,另一隻手也鬆開我,自顧自的往前走,我追上前兩步想要叫住他,但是被突然出現的萬丈懸崖嚇得癱坐在地,他立在懸崖邊上,聲音斷斷續續的傳過來:「柔柔,回去~」聲音時遠時近,飄忽不定。
柔柔?是在喚我嗎?回去又是回哪裡呢?他為什麼不可以跟我一起走?又或者,為什麼我不可以留在這裡?
眼看著他離懸崖越來越近,我掙扎著站起來想要去拉住他,但是他卻用力將我推開。我看他一隻腳已經開始踏空,著急的想撲過去將他拉回來,但是怎麼樣用力都近不了他的身,就像我們之間隔了一道透明的屏障。
我狠狠地衝過去,又被同樣的力度反彈回來。我不甘心,卯足了勁再衝過去,然後又跌的更遠。眼看著他半截身子已經完全懸空,我身上的血液像是凝固了一樣,冷得打顫。我爬過去,雙手拚命地在我們中間的屏障上捶打、吶喊、嘶吼,可是沒有一點作用。
我眼看著他離我越來越遠,整個身體已經懸空,隨時都可能墜落。無助和絕望將我帶入了深淵,在這深淵中掙扎的時候,對面的人說了句:「柔柔,回去,好好活著。」以後,身體開始急速下墜,四周突然變成黑色,狂風夾雜著石塊和碎枝在天空來回打轉,我奮力衝破屏障衝到崖邊,向下望去,入眼的都是黑暗,依然沒有了剛才的身影。腦海中只有一個念想,那就是:跟著跳下去。雖然我還沒有記起來我是誰,也不知道他是誰,但是我的心告訴我他如果死了我也不能獨活。
跟著跳下去以後,急速下墜的時候渾身像是被鞭打一般的疼,我拚命的張大眼睛想要找到剛才掉下去的人,可是四周一片黑暗壓得我喘不過氣來,我掙扎著想要大口的呼吸,於黑暗中拚命想要抓住點什麼,但是緊接著一聲沉重的撞擊之後我徹底失去了意識。
陡然睜開眼睛后,入眼還是一片白色,但是周圍卻有滴滴的機器聲還有人在叫我的名字。陳墨斜著身子盯著我,一雙眼睛熬得通紅,一隻手抓著我的手,另一隻手手裡還拿著什麼東西,一臉焦急的望著我。
我還沉浸在剛才的夢裡驚魂未定,強迫著自己定下心神左右看了一眼,這應該是醫院的病房了。但是環顧一周以後發現這病房裡頭只有自己,那麼權煜呢!剛才的夢境是什麼意思?難道是他已經死了,靈魂再跟我告別?掙扎著要坐起來,陳墨趕緊過來扶住我,我聽到自己顫抖著問:
「陳墨,權煜呢。」
陳墨咽了咽口水口水低聲道:「他剛搶救完,現在在ICU觀察,你現在狀態也不是很好,還是需要躺下休息。」
還好,他還活著。我忍住身上的疼痛想要下床,同陳墨說道:「不行,我要去陪著他,哪怕看一眼也好。」
陳墨制止住我的動作,輕聲安撫道:「你現在過去也沒有什麼用,醫生24小時都會給予他最好的看護。」
我心中只有一個念想,那就是一定要見到他。我不理會陳墨的勸說,堅持道:「不,我要陪著他,他需要我。」
陳墨似有為難,說道:「可是。。。」
聽到他說這兩個字我的神經不由得緊張:「可是什麼?他怎麼了?」
終於,陳墨艱難地說道:「可是,以你現在這個狀態,醫生不會讓你胡來的。」
原來是在擔心我,我趕緊道:「我沒事,我很好,你也看到了,我現在醒過來了,我可以去看他。」
陳墨安撫住我要衝下床的動作,說道:「阿柔,乖,你再躺兩天,等權煜醒過來,我一定第一時間告訴你好嗎?到時候我再帶你去見他。」
我開始暴躁了起來,狠命的推開他:「我說了,我要見他,你不要攔我,你也攔不住我,如果你願意,那皆大歡喜,如果你不願意,我依舊可以自己去!」
陳墨突然大吼:「阿柔,你懷孕了,撞擊讓你很不穩定,你和孩子的情況也很危險。」
血液似是一下子凍住了一般,我懷孕了,這怎麼可以呢,我和權煜可能是血親呀,我們怎麼會有孩子,即便有的話近親孕育的孩子有可能能發育完全嗎?這是老天爺的祝福還是詛咒?
陳墨望著我,眼裡似有不忍。遲疑了許久,語調降低接著說道:「阿柔,我知道你在害怕什麼。你醒來之前,我坐在手術室一直糾結要不要將這個結果如實告訴你,情感告訴我,我可以借著這個機會讓你徹底對他死心。可是理智又告訴我不可以如此乘人之危。直到醫生出來,告訴我你懷孕的消息以後,我才坦然,這是上天在向我示警,不該貪圖別人的東西。阿柔,我在車裡發現了一份親子鑒定,應該是權煜找你的時候落在車裡的。結果。。。」
我盯著他手裡的文件夾,原本已經覺得是想開了,什麼父母恩怨,什麼血緣關係,只要權煜活著,這些我都可以不在乎。但是,現在突然說我懷孕了,是我和權煜的孩子。對於這個孩子,這份報告又尤其的重要。
陳墨沉默了片刻終於緩緩說道:「如果結果是壞的,現在我肯定也是不敢告訴你的。阿柔,這份鑒定結果顯示,你和他,並沒有血緣關係。所以,你要好好考慮一下,你到底要不要好好地保重自己,也替他保住這個孩子。」
緊繃的神經一下子放鬆下來,太好了,我們不是姐弟,我們沒有被老天爺詛咒,我可以和他相愛。手掌輕輕的撫在小腹上,彷彿能感受到一個小生命在裡頭頑強的生長。從來沒有想過,有朝一日我竟有幸孕育一個小生命。為母則剛,孩子,我一定要好好地護住你,就像你的爸爸當初保護我一樣。
我慢慢的躺回床上,盡量讓自己平靜。「陳墨,謝謝你,這對我,很重要。」
陳墨嘆了口氣接著說道:「肖琳已經被抓了。送你們來醫院的路上我就報了警,她倉皇出境的時候被扣了下,現在人證物證我們都已經齊全了。她會為她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我不會放過她,權煜家裡不會放過她,法律更加不會放過她。權煜的仇,等你好了,親自去報吧。」
我閉上眼睛躺好。「陳墨,謝謝你,我想自己休息一下。」
「好。我幫你喊護士過來看護你」透明的文件夾被放置在床頭的柜子上,陳墨輕輕地走了出去帶上了房門。
同醫生一起進來的,竟然是許久不見,應該是在日本的蘇葉。待醫生檢查完以後,才緩緩開口道:「甄柔,這才多久沒見,你怎麼把自己搞成這副慘相?」
我掙扎著想要做起來,「你怎麼回來了?」
他疾步過來止住我的動作將我放回床上才開口說:「我同權煜家裡有些淵源,聽說他出事了才趕回來的,沒想到,回來竟發現你也一起出事了。」
「權煜他怎麼樣了?」我無暇估計他所說的淵源到底是什麼樣子的,抓住他的手期盼著蘇葉的回復。
蘇葉將我的手放進手心裡頭用力握緊,嘆了口氣說道:「手術做完了,現在在ICU觀察。他現在應該也還是在努力著,你也要加油。讓他醒來以後不要失望。」
聽到和陳墨一樣的答覆,再也止不住淚如雨下,情況不明究竟是什麼意思,會不會他已經去了,但是他們合起火來做了一個騙局來暫時穩住我而已?
不親眼看看這份擔心就不會消逝。蘇葉一直拿我當親妹妹從來沒有拒絕過我的請求,現在他是我唯一的希望。「你能帶我去看看他嗎?我求求你。。。」
蘇葉欲言又止,我趕緊補充了一句:「我現在感覺很好。車禍來的時候,權煜替我擋住了大部分的撞擊。我只是點皮外傷。」
蘇葉陷入為難,「醫生說你需要卧床保胎,不然孩子會很危險。」
我見他神情緩和趕緊趁熱打鐵:「我可以坐在輪椅上,你推我過去。你放心,我不會胡來的,即便是為了權煜,我也不會讓孩子出事的。」
「蘇葉,我求你!我一定要見到他!我求你!如果見不到他我真的一分鐘都活不下去了。」剛才開始一直偽裝的堅強一瞬間崩潰,我抓著蘇葉的胳膊,拚命搖晃,哀求著他能帶我去看權煜一眼。
終於,蘇葉求助的看了眼身旁的護士,護士為難的搖了搖頭,我見軟的不行,開始拔身上的管子,他們慌忙過來摁住我。
我掙扎道:「你們都在騙我對不對?他傷的那麼重,是不是已經死了?你們聯合起來騙我的是不是?你們一天不告訴我真相我就不配合治療。他若走了,我和孩子活著也沒什麼意義,還不如死了。」
這一招還是比較奏效,護士喊來醫生,醫生看了眼我的情況拿了份文件讓我簽上字才鬆口讓我出去。文件內容我沒時間細看,無非就是外出期間發生的一切責任與本院無關之類的。現在,只要能看見權煜,讓我簽自己的賣身契我也會毫不猶豫的。
權煜的外公和久未謀面的林語諾坐在ICU門口,外公見蘇葉推著我走近,並沒有多看一眼。距離上次見面不過幾個月的時間,卻一下子蒼老了許多。一個人再厲害,也總是會有脆弱的一面,這位商場上雷厲風行,從不拖泥帶水,任誰提起來都畏懼三分的梟雄,同時也是一位年近70身邊卻只有一個親人的老人。
我無言面對他,讓蘇葉將我扶起來以後,跛著腿走到跟前,虔誠得跪了下去。
「外公,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林語諾搶先一步站起來嘶啞著聲音說:「你還來做什麼,還嫌傷他不夠深嗎?你還想讓他為你做到什麼程度才甘心!我要是你的話就滾得遠遠的,這輩子再也沒臉見他!」
她的指責我無力反駁,強忍著淚水哀求地望著外公,許久的沉默過後,外公用極力剋制的語氣說:「你先去看看他吧,看完了,就回去,以後再也不要來了。」林語諾要再張口卻被外公制止了,她紅著眼退回到一邊。
我感激的磕了一個頭然後緩緩起身,回過身朝權煜走去的時候,每一步都感覺更加漫長,既盼望著趕緊看到他,可是又害怕會看到他。眼中一遍遍浮現出那張帶血的臉,心裡像是被荊棘抽打一樣痛著。
病床上的權煜,原本鮮活的一個生命,被一堆機器和管子夾在中間,我甚至看不見他的臉。他就靜靜的躺在那裡,看得我渾身冰冷,再也支撐不住,順著門框滑了下去。
蘇葉趕緊過來扶助我,「甄柔!」
強迫自己維持神識清明,「蘇葉,他一定很疼,怎麼辦?躺在那裡的應該是我才對。」
蘇葉嘆了口氣:「甄柔,權煜拚命救下你,不是為了看你這個樣子的。你好好地,就算是為了不辜負他的一番情誼。」
我努力穩住身形讓自己不要倒下去,定定地看著裡面孱弱的人兒心如刀割。如果可以,我真的希望他受的每一份罪都報應到我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