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指責

感到身體確實撐不住了，扶著蘇葉的手緩緩回到輪椅上。我示意蘇葉將我推到外公身前，想要表達我的懺悔，可是看著這位雙鬢斑白、滿臉皺紋的老人竟是難受的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是拚命地流眼淚。外公聽到我的抽涕聲抬頭沖蘇葉擺了擺手，蘇葉便要帶我離開。

正要往回走的時候，林語諾攔下我：「甄柔，我有話想對你說。」

蘇葉不允許，但是我知道這個女孩雖然性子直又有些任性，但是不會真的做出什麼傷害我的事情，所以讓蘇葉在原地等我。

林語諾將我推到拐角的地方，找了個位置坐下以後才開口說：「我第一次見權煜的時候，是剛到美國。那時候我不是自願去的，所以跟家裡人鬧矛盾，也不好好上課，整天就是想方設法的調皮惹事，家裡人覺得我可能是因為突然來到美國離開國內的朋友不適應才會如此叛逆，所以帶我去權煜家認識了他，希望我們兩個剛剛換了環境的小朋友可以惺惺相惜、一起玩耍，希望可以沖淡我們身上的鄉愁。」

林語諾難得的漏出一副小女孩的神態，「那時候他也是剛來，可是在他身上看不到一絲絲的不滿和叛逆。相反的，有一種異於同齡人的成熟和平靜。他不會拒人於千里之外，但是也不會真正的對誰敞開心扉。我見他之前我家裡人就叮囑我他剛剛失去了媽媽肯定會非常敏感，囑咐我一定要對他客氣禮貌，不要傷害他。我當時就覺得這孩子死了媽媽又被丟了美國，比我慘多了，我如果再為難他的話我還算人嗎。但是第一眼看到他的時候，我並沒有覺得他是一個需要同情的孩子，相反的，看到他以後我的心開始變得很安穩。」

她口中的權煜正是我沒見到過的樣子，那段我沒有參與過的人生卻是她陪著經歷的。一個剛剛失去母親又被丟到國外的孩子，正常情況下肯定是悲憤不已的，可是他卻如此成熟懂事，更加讓人心疼。

林語諾接著說道：「從那以後我們兩家就經常來往，他的英文底子比我好，我的父母請求外公讓他多帶帶我的功課，他也答應了，而且教的也很認真。每周有三四天的時間我們都在一起，他經常笑，對我也是，但是我就覺得他的笑容根本不是從內心所發出來的。一個年紀跟我差不多大的孩子，是怎樣的經歷才能塑造他這樣的性格呢？我越是好奇就越對他關注，然後漸漸地，這種關注就變成了喜歡。我開始期待每天能和他在一起溫習功課的時間，甚至有時候我會主動要求多學一些課程，我的父母以為我想開了，為我的進步感到高興，但是其實我只是想要更多的和他在一起而已。我沉浸在自己的小心思裡頭感到十分甜蜜，但是權煜他漸漸開始有意疏遠我，雖然還是一樣的指導功課，兩家安排一起出遊的時候也會很紳士的照顧我，但是我還是能感受到他開始有意無意的躲著我。但是他從來也沒有對別的女孩動過心思，所以我一直自欺欺人，只要我們在一起時間久了，他一定會喜歡上我的。直到。。。」

她收起望向前方的視線看了我一眼才接著說：「直到我發現他老是有意無意的拿起同一個記事本盯著看好久，好奇心作祟，我趁他不注意的時候偷偷拿起來看了看，不過看完以後不過也就是一本普通的記事本而已，正要放下的時候，扉頁的封皮裡頭掉下來一張照片，裡面的女孩看起來比我們大幾歲，一襲白衣長發，雖然笑的明媚看起來比較溫暖，但實在是太過於普通。女人的第六感告訴我，這個照片的主人在權煜的心目中肯定有著非凡的地位。強烈的不安和嫉妒讓我瘋狂的想要撕毀這張照片，但是在我付諸行動之前他卻大步走過一把奪過去轉身走了。我追在他身後追問這女孩的來歷，但他始終不回應我，甚至朝我發火，勒令我以後不準亂翻他的東西。認識那麼久，我從來沒有見他對任何人發過脾氣，就連對家裡的傭人都是十分有禮貌的，可是就因為這一張照片他發了很大的火，我一時間嚇蒙了，再也不敢追問。來美國之後他所有的朋友我全都認識，但是那個女孩卻不在這些人裡頭。也就是說，是來美國之前就認識的女孩了。我那時候就恨我為什麼晚了一步認識他，如果我能先一步認識的話，說不定我就可以搶先一步佔據他的心。」

他說的那張照片，應該就是之前權煜發給我的那張在我大學時候偷偷拍到的照片，沒想到他竟然洗了出來而且時常拿出來看，想到權煜獃獃得望著照片出神的樣子，心裡像是被巨石滾過一樣的疼。

林語諾哽咽片刻，抹了抹眼淚繼續道：「所以，你知道嗎？雖然我跟你認識時間不長，但是在我心裡，你已經是老熟人了，在你自己不知情的情況下做了那麼多年我的情敵。我是不是很可笑？」

我強忍住內心的翻江倒海回答她：「你說的這些，我並不知道。。。」

林語諾冷笑一聲：「是啊，你不知道。你不知道為了得到他的心我做了多少，你不知道為了能讓他多喜歡我一點我到底改變了多少。他喜歡吃中國菜，我就去學中國菜，哪怕手上被油濺出血泡，哪怕是切菜切到手我也從來沒有退縮過。他不喜歡太過聒噪的環境，跟他在一起的時候我都是時時注意自己的說話分貝。他喜歡穿毛衣，我就從不穿毛衣，因為我怕我們不小心碰到以後會起靜電電到他。他不喜歡太過張揚的女孩，我就改掉自己風風火火的性格，在他面前努力做到平和。他不喜歡我追問你的事情我就真的憋在心裡不去提。但是，現在才能想明白，一個人如果不喜歡你，哪怕你把自己做到百分百完美他依舊不喜歡你。但是即便如此，我還是忍不住的喜歡他。」

聽她講到這裡，再細想想相識以來我好像從未為了權煜去做過什麼事情，都是心安理得的接受著他對我的好，如此的我怎麼配得上一個全心付出的他呢。

林語諾接著說：「這麼多年了，我從未放棄過，我做了各種各樣的努力，想方設法阻止他回國，甚至於他回來以後我立馬跟著追回來。我看到他住在那個擁擠破舊的小區裡頭就知道肯定是有原因的，我內心無比慌亂，想要牢牢抓住他，可是後來我在小區門口看到了你，雖然這麼多年過去你的容貌有了一定變化，但是這張在我心裡嫉妒了多少年的臉，只看一眼我便認得出來。我看著權煜為你跑進跑出，心裡嫉妒的快要瘋了。所以我偷偷地調查你，得知你居然在他家裡的公司上班以後，回到美國以最快的速度處理完那邊的事情以後就想辦法也進了同一家公司。不管我是通過照片看到你還是遠遠地看著你以及面對面的看著你，我都覺得你真的過於平凡了，這樣一個平凡的你憑什麼讓權煜念念不忘？」

這個我倒是贊同：「是啊，我真的太平凡了。」

林語諾不理我的自嘲自顧自說道：「我頻頻挑釁你，權煜很生氣，也來警告過我，但是我根本就停不下來。直到，我應邀去看你演的那一齣戲，看著權煜在如此局促的小房子裡頭心甘情願的為你洗手作羹湯，看到他對你的寵溺，看到他從來沒有對任何人流露出的那種踏實溫暖的感情，我突然覺得也許就是這樣一個平凡的你，對他來說才是最好的呢？從前我只覺得他像是天上的人一樣沒有什麼起伏的七情六慾，但是親眼見到你們相處的樣子，我才覺得他是一個完整的人。這種改變是我們其他人都無法做到的，在你們那個還沒有我和權煜真正的家裡一個卧室大小的房子裡面，我從權煜的身上看到了他一直沒有的東西，那就是『快樂』那種由內而外散發出來的快樂。所以，儘管我知道你邀請我過去的深意，儘管我走的時候很是狼狽，儘管我的心裡像是在滴血，我還是不得不承認，那一刻我似乎理解了他為什麼對你如此執著，這種平凡的生活才能真正給他快樂，而我一直就走錯了方向，我想象過他跟我在一起后的溫柔和幸福，但我甚至從來沒有將他快樂考慮進去。所以那天的畫面震撼了我，回去以後我想了很多，回憶了很多，我假裝我可以給他帶來幸福，但其實原來不是的，那些我想給的東西從來就不是他想要的，而你給了他想要的這些東西，讓他活生生的像個『人』，所以我打算忍痛放棄了，只要他能一直這樣快樂，我放棄一點算什麼呢？」

「可是！」林語諾的語調突然上揚：「我沒想到我這一放手等來的卻是這樣的結果，當我看到一個血淋淋的權煜出現在我的面前的時候，我幾乎崩潰了，我正感嘆於他終於可以沐浴陽光的時候他卻浸著血出現了。然後我又看到了一同被送進來的你，那時候我以為你們只是普通的車禍，可是當那個陳墨過來同權煜的外公講述肖琳的所作所為和你們之間的誤會的時候，我真的是連殺你的心都有了。甄柔，一個男人能將自己的內心封閉這麼多年只為你敞開，你憑什麼懷疑他的誠意？為什麼就不肯聽他講清楚事情的前因後果？如果不是因為你的決絕和糊塗，權煜不會這樣躺在這裡。」

「那個我求了近十年的男人，將所有的愛都給了你，可是你居然會因為一個莫名其妙的瘋女人的一段不可理喻的猜測就認定他對你的愛是假的，甚至不給他一個為自己辯解的機會。甄柔，如果說之前我認為你平凡的外貌和出身配不上他，那麼現在我覺得你這搖擺的心思配不上他純潔的愛。」

這些話將我的內心再度撕裂，但是我卻無法開口辯解，她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真的，她指責的每一件事也都是我做錯了的，我只能將此刻的心情化作三個字：「對不起！」

林語諾冷哼一聲才道：「你對不起的不是我，是躺在床上的權煜，還有外面那個年逾古稀卻要第二次喪失至親的老人。甄柔，你的自私傷害了他們，傷害了每一個人。之前我是想過要放棄，那是因為我覺得你能給權煜帶來幸福，可事實證明我錯了，而且是錯的十分離譜。十年來，我第一次要放棄，但是換來的卻是這樣的結果。甄柔，我希望你以後再也不要出現在權煜面前，只要他能醒過來，不論用什麼辦法，我也要將他搶到手。。。」

再往後她說了什麼我已經聽不清了，胃裡翻滾的厲害，視線也開始越來越模糊，我本能的雙手抱住小腹，用盡全身的力量發出兩個音節：「救我。。。」然後就再次陷入了黑暗。

昏昏沉沉中感覺自己被抱進懷裡送到了一個嘈雜的地方，有人拚命朝我喊叫然後身上被翻來覆去的擺弄了好久。再睜開眼的時候，蘇葉恨恨地說：「你再不醒過來，我可就要殺人了~」

下意識地用手慌亂的去撫摸小腹，蘇葉按住我的手說：「放心吧，孩子很堅強。但是你再也不能冒險了。」

在床上躺著的每一天都像一生那般漫長。定期的檢查，手上的針管，不間斷的服藥都是其次，最磨人的是我對權煜的想念和記掛。

蘇葉每天都會過來陪我說話，給我轉達權煜的現狀只是無論如何也不允許我再去看他。一周過去了，他還是沒有醒來。醫生也給不了確切的論斷，到底是能醒過來還是要一生都要這樣沉睡，又或者情況會更糟。

躺在床上同往常一樣閉目養神的時候，病房的門被推開，估么著是蘇葉又過來了，我就沒刻意睜開眼睛去打招呼。可是來人只是走近以後坐在床邊也不說話，感覺到這不是蘇葉的氣場以後睜開眼睛，來人卻是林語諾。

我一時不知道該用什麼開場白跟她打招呼，她倒是很乾脆，見我睜眼以後直接說道：「你在我跟前暈倒那天，我差點成了殺人犯。」

我：「。。。」

看著你痛苦的要倒下去的時候，有那麼一瞬間我在想：如果你就這麼死在這裡那就再也沒有人跟我爭權煜了。而且你自己倒下去的，就算查起死因也算不到我頭上。

我：「咳咳咳。。。但你還是呼救了。」

林語諾嘆了口氣道：「沒錯，我還是呼救了。因為後一秒我就被那個卑鄙的自己嚇到了。如果我要爭那也是堂堂正正地爭。」

我由衷感謝道：「謝謝你救了我。」

林語諾突然眼光狠厲道：「但是得知你竟然懷孕了之後我又有點後悔了！因為這世上只有我配給他生孩子。」

這惡狠狠地話讓我不知所措，現在四下無人，即便我馬上摁下呼救器，醫生過來也要一段時間，這段時間足夠她對我下手了，如果她和肖琳一樣被仇恨沖昏頭腦不計後果的話，那我的孩子就會很危險，下意識將手護住小腹，「你想幹什麼？」

林語諾突然冷笑了一聲：「你也知道害怕嗎？」

「我當然會怕，而且我知道，如果有人敢傷害我的孩子，哪怕是做鬼我也不會放過她。」

林語諾卻說道：「我是很討厭你，可是我不會對你的孩子怎麼樣。大人之間的事情不關孩子的事情，我只是想要告訴你，即使你有了他的孩子，我也不會放棄。」

她喜歡一個人或者討厭一個人都是堂堂正正的，這個直率倔強的小女孩我真的是討厭不起來。不過，聽到她並沒有惡意，我鬆了一口氣。「語諾，謝謝你救我。也謝謝你這麼多年對權煜的照顧，我現在沒有臉面跟你說去爭搶權煜，我只能說以後我再也不會傷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