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血親

自我蘇醒那天開始陳墨就再沒進過我的病房，只是每天都會打電話過來問候。我知道他其實在自責，無法直接面對我。還有一個就是，他最近確實很忙，蘇葉說他在處理肖琳的事情也是有點焦頭爛額，肖琳的父母給陳墨的家人施加壓力想讓陳墨放過肖琳，但是陳墨並沒有妥協，咬著牙要徹底將她擊垮，但是即便如此肖琳家的勢力畢竟也是不容小覷的，尤其是牽扯到自己孩子即將面臨牢獄之災的問題就更是瘋了一樣的找關係各方施壓，蘇葉代表權煜的外公各處周旋，同陳墨並肩作戰，結果在向著我們希望的方向發展。

其實蘇葉最近也很忙，除了忙肖琳的事情和工作上的事情以外還要兼顧日本那邊的女朋友還有我和權煜，原本就不怎麼強壯的身材愈發瘦削，看著我心中十分不忍。

我很奇怪蘇葉怎麼會和權煜有什麼聯繫。但是自我認識他開始，就覺得他身上有著許多琢磨不透的感覺，一直都是那麼神秘。比方說，他從未提及自己的父母；比方說，如此年紀輕輕就已經擁有自己的公司，有著雄厚的財力；比方說為何對一個沒有血緣關係的我如此仗義相助，愛護有加，而且這種關心，沒有任何雜念，就是單純的像他說的那樣：我是妹妹。

每天躺在床上什麼也不能做的日子十分難熬，我想要快點出院，但是蘇葉每次都是強烈反對，直到和醫生再三確認我已經可以出院以後才答應了我的請求。

我準備收拾一下回到原來和權煜的住處。可是蘇葉卻不答應，一定要我搬去和他一起住。已經折騰了他這麼久實在不忍心再打擾他，我之前的住處一直未退，房子反正也是空著，我想搬回去，最主要是裡頭有我和權煜那麼多的回憶，住在裡面，就像權煜還每時每刻都陪在我身邊一樣。

所以我直接開口拒絕他：「蘇葉，這麼多年，我已經受了你太多照顧了。真的不能再麻煩你了，再說，我們住一起也不合適。被你的女朋友知道了，也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好意我真的是心領了。」

蘇葉突然一本正經的跟我說：「甄柔，你去我那裡，不會有任何的不方便。哥哥照顧親身妹妹，本來也是天經地義的。我女朋友也不會去介意這種小事兒。」

這番話我聽了很多次了，但是每次他再次說出口我還是很感動，十分感激地說：「我不知道哪輩子修來的服氣，在我最倒霉的時候你總是像天神一樣降臨拯救了我，而且一救就是這麼多年，我真的十分感激你能瞧上我這樣一個平凡的姑娘，把我當成你的親妹妹，每次我最無助的時候只要跟你開口，你總是為我沖在前面。這麼多年，我從來沒有幫過你什麼，只是一味地接受你的幫助，這很不公平，我真的不能再繼續麻煩你了。」

蘇葉摸摸我的頭髮低聲道：「甄柔，不是我把你當成親妹妹。而是，你就是我的親妹妹，如假包換的親妹妹啊。」

我理了理腦中繁雜的思緒不確定地回道：「啥？」

蘇葉坐下來接著說道：「你的爸爸和權煜的媽媽確實是有過一個孩子的。但是，那個孩子斷然不是權煜。是我，我是你和權煜同父異母的親哥哥。」

我被他這一番言論驚訝的說不出話來。雖然我一直希望有個哥哥，也曾幻想過如果他是我的親哥哥該有多好。但從未真正想過這個夢想可以實現，尤其是這麼多年命運根本也沒有顧及過我的夢想，這天上突然掉餡餅就算了還是個裹著金子的餡餅，突然砸下來讓我有點消受不起，更何況是我和權煜共同的親哥哥，這就更加匪夷所思了。

這事情太過不真實了，所以我忍不住再次問道：「你說啥？」

蘇葉正色說道：「我來自一個很偏遠的山區，在我很小的時候就知道我是一個被收養的孩子，我的父母也從未刻意遮掩過這一點。自我記事起，每年我的生日，總有一對漂亮的男女會來看望我，給我帶好多漂亮的衣服、玩具還有好吃的，這都是我身邊的同齡人所沒有的待遇，在那樣一個偏遠的山區，這些東西甚至很多人連看都沒曾看過的。我小的時候真的特別期待過生日這一天，就覺得每年的這一天我都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小朋友。」

「周邊的人偶爾也會議論此事，但是我的家鄉民風善良，並沒有人因為這個事情攻擊我、笑話我。他們都沒有明說，但是等我漸漸長大以後我開始明白：他們是我的親生父母。那時候，我不知道他們有什麼苦衷，一定要將自己親生的孩子交到別人手裡撫養。所以等我看清事實以後，我開始對他們充滿了怨恨，儘管我的養父母對我視如己出，但是他們還是讓我覺得我曾經是被拋棄過的。但即便是這樣，我每年依舊很盼望著自己的生日，盼望著見他們一面，甚至於每到了那一天我都會反覆照著鏡子確認自己是不是最完美的狀態。那時候的我，真是充滿了矛盾。」

蘇葉頓了頓，接著說：「那時候我就想，等我以後長大了，有能力自己飛出那片山區的時候我一定要去查清楚，為何他們當年會拋棄我，而且既然拋棄了，為何每年生日的時候還要再來探望我。或許，什麼都不知道的在養父母的庇護下長大我會更加快樂。但日復一日，我都在期盼著自己快些長大，我拚命讀書，成績也是一直是全校第一，而且學習能力讓老師都嘆為觀止，那時候我就在想：這一切都在證明：我註定了不平凡，註定不屬於這個地方。所以，我一邊等待著、一邊埋怨著、等待我可以展翅高飛的那一天，埋怨著他們不該早早地拋棄我。」

蘇葉的語氣頓了頓，面色悲傷，緩了緩情緒才繼續說道：「直到有一年，我一大早起來，穿著最漂亮的衣服，甚至拿出了我在縣裡數學競賽的獎狀打算給他們看，我的養父母也做了一桌子菜等著他們過來一起慶祝生日。可是，自天亮到天黑，我們等到第二天天明，他們依舊沒有來。當時我真的很害怕，心想或許他們已經打算徹底拋棄我，以後再也不來了，從那之後每天臨睡前我都會想：或許他們只是有事兒耽擱了行程呢？說不定明天就會來了，然後第二天一睜眼我就開始期待和害怕，期待他們能突然出現，害怕他們再也不會出現。然後，多少個日日夜夜我都是在不停地失望和期望中度過的。後來，我強迫自己接受這個現實：他們確確實實是再也不會來了。再後來，養父母打聽到，他們出了車禍，雙雙離開了這人世間。」

我猛地站起，抓著他問：「蘇葉，你的生日，可是三月初六？」

蘇葉強忍住眼睛里的霧氣，頓了半天，狠狠地點了下頭。父親的忌日正是三月初六，也就是說，他出事的那天正是要和權煜的媽媽一起去給這個虧欠良多的兒子一起去過生日的。

蘇葉接著說：「後來我搞清楚了整個來龍去脈。我們的父親和我的親生母親，也就是權煜的生母，原本是很相愛的一對情侶。可是因為父親出身太過平凡而遭到了外公家裡的強烈反對，從而活生生拆散了一對有情人。他們多次爭鬥無果后，表面上假裝順從家裡的意思，但是私底下卻相約私定終身。他們趁雙方家裡漸漸失去防備的時候找了個時機，一起跑到了一個偏僻的小村子裡面。父親找了一份教書的工作，母親因為懷孕了就在家安心養胎。他們以為以後都可以這樣平靜的過完一生，可以在那個平靜的小山村裡頭夫妻恩愛、享受天倫。但是最後，我的外公還是找到了他們，要將他們強行帶回去，並且讓母親做掉孩子。最後，我的母親，用和父親一刀兩斷為代價換的我平安出生。」

「但是外公對外封鎖了這一消息，對外只是說我的母親是因為身體不適送出國修養了一段時間。我自出生起就被送給了當時父母教書的村裡一對中年無子的夫妻那裡。再後來，母親順著外公的意思嫁給了所謂門當戶對的男人。父親也遵從家裡的安排娶了你的母親。自此，兩人接受了命運的安排，再無往來，只是約定每年我生日的時候，會一起去給我過一個生日，作為從小就將我送出去的補償。只是沒想到，會有一天，變成有去無回」

有淚光在他的眼裡閃爍，我的哥哥哽咽著對我說：「甄柔，自始至終，都不是你麻煩我。是我想儘可能的補償你而已。如果不是我，我們的父親也不會死。所以，請你接受我對你的好。讓我好好地彌補你。」

這突然其來的真相讓我有點措手不及，眼前隱忍悲慟的男子和多年前，在學校講台上面當著眾人維護我的閃光的少年重合在一起又漸漸分開，回顧這麼多年他對我的照顧，那是一個哥哥對妹妹最無私的付出。

這所謂的真相雖然讓我震驚，但我卻絲毫沒有責怪他的意思。他說因為他，我才失去了父親。但是他何嘗不是一夜之間就失去了雙親？最起碼，我實實在在的接受了父親十幾年的疼愛。而他呢，自出生之日起，和父母在一起的時間不過短短十幾天而已。此番，卻要他來贖罪，顯得多麼不公平。

「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知道我是你的妹妹？」

蘇葉答道：「你上大學的時候，來我的店裡打工，第一次見你的時候我就覺得莫名的親切，有一種想要保護你的感覺。我也說不清楚為什麼突然會有這種感覺，直到後來，另外一個姑娘在試衣間撿到你的錢包交給我，裡面那張你和父親的合影很清晰地說明了我們之間的關係。所以，我確信，你就是我的妹妹。」

原來是這樣，一切都是命運安排好的一樣。我在那麼多地方偏偏選中了他的店裡打工，那麼多去面試的大學生他偏偏就留下了我，然後我的錢包恰好被輾轉送到他的手上，但是他為了不打擾我的生活，這麼多年一直默默地付出，從來不要求回報。

我走上前去，輕輕地抱住蘇葉，仰起頭，努力得讓自己笑著說：「蘇葉，我很高興有你這個親哥哥。你從來不需要彌補我什麼。我很高興，這世界上，我還有一位血親，他還這麼愛我。你不必為那場車禍負責，這些事情，從頭到尾，都不是你的錯。我得到了父親完整的父愛，但是你沒有，要說虧欠也是你被虧欠的多一些，所以，我們都不要再去計較這些事情了，通過這次車禍我也看明白了，千萬不要因為那些不必要的糾結而毀了眼前的幸福。」

蘇葉用手環住我的肩膀，將頭埋在我的脖頸里，脖子上傳來溫熱的水流。蘇葉哽咽著說：「謝謝你，我的妹妹，這麼多年我一直不敢告訴你真相，就是怕你知道真相后反而疏遠我。謝謝你，如此包容。」

我拍拍他的後背笑著說道：「我的哥哥，你輕一點，你要擠到你的外甥了。」

蘇葉破涕為笑，輕輕得颳了刮我的額頭，說道：「是是是，你現在是兩個人了，我可得小心點。免得以後孩子不喜歡我這個舅舅。」

我突然想起還有另外一個疑問，於是問道：「權煜知道有你這樣一個哥哥嗎？既然你和權煜的外公已經斷絕了和你的聯繫，你怎麼又會出現在醫院裡？他已經接受你了嗎？」

蘇葉吸了一口氣，皺著眉頭說：「這個故事很長，你確定要在這裡聽完嗎？」

也是，我們總不至於在病房裡細聊這些家常。「那我們回家，你慢慢講給我聽。」

蘇葉反問：「回哪個家？」

我笑著說：「你剛才不是讓我跟你回家嗎？難不成這麼快就反悔了。」蘇葉大笑著攬著肩膀帶我往外走。

「蘇葉，我可以先去看看權煜嗎？」

蘇葉面露難色：「老爺子現在每天都守在ICU外面，你現在過去，怕他還是不肯讓你見。你先跟我回家休息一下，後面的事情，我來想辦法。」

我讓蘇葉先載我回了趟和權煜的住處，一方面想收拾幾件自己的衣物，另一方面，也想帶幾件權煜的衣服。那上面有他的味道，將它們放在枕邊，夜深人靜的時候，會讓我心安。

蘇葉的住處並沒有我想象中的豪華，只是一個普通小區裡面簡單的二居室，但是裡面的陳設雖然樸實但是十分溫馨，實實在在是家裡的味道。

蘇葉將主卧騰出來給我，將自己的東西都搬到了次卧，雖然我再三說明不必如此，他還是執意如此，我也就沒再堅持。

一切收拾妥當以後，我便回了趟公司，交了辭職報告。一方面我未婚先孕的事情等到月份大了就再也捂不住了。另一方面，權煜的外公不希望我們再在一起，以後同一家公司，實在也是待不下去了。

好在，伏姐一向對我不錯，知道我車禍的事情，囑咐我好好養著身體，交接手續能簡則簡，省去了不少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