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蘇醒
蘇葉說權煜的外公每天下午4點-8點左右會回公司處理事情。這個時候,他可以帶我去看一眼權煜。雖然只有偷偷摸摸的四個小時,可是對我來講已經足夠了,病房門口時常會遇見林語諾,或許是權煜外公堅決的態度讓她覺得我已經沒有什麼威脅,比起之前對我的反感和冷嘲熱諷,現在的她選擇視我為空氣,我也不想跟她過多糾纏,如此相安無事甚好。。
ICU每天固定探視時間,我不能在探視時間內過去探望。所以只能遠遠地在門外看一眼。幾天不見,床上的人影似乎又瘦了一大圈。就靜靜的躺在那裡,身上生氣全無。
我將手靠在門口,強撐著自己不要心緒波動過大影響胎兒。但是我總是忍不住去想:就那樣躺著的你,每天都經歷著什麼?我當初昏迷之際的那個夢境,是你的靈魂來跟我告別的嗎?昏迷的時候,還是能感受到這渾身傷痕的痛苦嗎?你可知道,我現在很懊悔,很想你。
懷孕反應越來越厲害,從吃一點東西就吐演變成只要看到吃的就不停地乾嘔。甚至連水都喝不下去。但是我必須強迫自己吐完了接著吃。我必須保持體力,為了孩子。也為了讓自己有充足的體力,每天可以去權煜的病房外面待幾個小時。哪怕只是能遠遠地看一眼,只要能看見他,我才會覺得心安。
守到第五天的時候,遇上了從公司提前回來的權煜外公。從自己的思緒中抽離出來的時候正看到迎面走過來的外公,手足無措地站起來,心虛的說了句:「對不起。」
眼前的老人並沒有答話,而是坐在座位上示意讓我也一併坐下,待我坐住以後,他才緩緩開口說道:
「權煜的外婆跟我的時候我就是個窮教書匠,用『家徒四壁』形容都一點不過分。當初她的父母極力反對我們在一起,但是她以死相逼硬是嫁給了我。再後來,她聲生權煜媽媽的時候難產,疼了一天一夜以後,生下了權煜的媽媽就撒手去了。那時候我家裡窮,沒能把她送到大醫院找個好大夫,我請了附近的產婆給她接生,但是後來產婆搞不定了,要我送醫院,我那時窮啊,甚至沒有錢去雇一輛車,等我終於哀求著找到了一位願意拉我們去醫院的司機以後,權煜的外婆也已經不行了。她拉著我的手不讓我送她去醫院,說即便是死也要死在自己的家裡,然後將頭枕在我的腿上拉著我的手囑咐我一定好好好對待我們的孩子。我眼看著血水染紅了一床被褥,滴在了我的心裡。那時候我就在想,如果我有錢,或許,她就不用死。所以後來我拚命掙錢,開始學做生意。白天我在外面衝鋒陷陣,晚上回家看到乖巧的女兒,就覺得這一切,都是值得的。後來,我的生意越做越大,陪女兒的時間越來越少。有很多人想再給我介紹一門親事,但都被我拒絕了。你知道為什麼嗎?」
我回道:「因為怕她們對女兒不好?」
權煜的外公搖搖頭:「不是,因為我怕女兒喊了別人媽媽,以後我死了,沒臉見我的亡妻。她本是大戶人家的小姐,不顧父母反對,跟著我私奔出來,我沒能讓她過上我曾承諾她的好日子。最起碼,我要保證,在我和女兒這裡,她的位置無人替代。」
「我曾發誓,一定遵守和亡妻的諾言,不讓我的女兒受一點委屈。有一天,我的女兒告訴我,她戀愛了,可對方是個一窮二白的窮小子。當她帶著他就那樣站在我面前的時候,跨過他們,我看到的是年輕時候的妻子和我自己。他們的身上有著那麼奮不顧身的盲目。我不想讓妻子的悲劇再次發生在我的女兒身上。她還不知道貧窮甚至可能會毀了一條生命。所以,我拚命的阻攔他們在一起。」
「最後,我成功了。但是也永遠的失去了她。她走的時候權煜還小,我從他的爸爸手裡奪過了撫養權,送他遠走他國離開這個是非之地。併發誓,以後不管他喜歡什麼樣的女孩子,我都不會去干涉。所以,當他把你帶到我面前以後,我並沒有去調查你的身世。活到我這把歲數了,才真正看開,不宜過多干涉兒孫的事情。但是,我現在知道了你的身世,你的父親害死了我的女兒,你又差點害死了我唯一的外孫。也許是上天註定我們兩家人不能相遇,一旦遇上了便是鮮血淋漓。離開我的外孫吧,走的遠遠地,我會給你一筆錢,夠你和孩子花一輩子的了。」
原來這位商場叱吒風雲的老人,心中也有這樣的遺憾和柔軟,更加沒想到他會將這一切在一個小姑娘面前和盤托出,雖然,只是為了讓我離開他的外孫。
我哀求著問:「外公,我不需要你給我錢。但是我會答應你離開權煜,但是可不可以等權煜醒來后我再離開?」
外公長嘆了一口氣說道:「你這是又何必呢?」
我堅持道:「我就只有這一個請求。孩子我會自己養大,以後我也可以再也不出現在權煜身邊,我只懇求你,讓我確認權煜沒有危險以後再離開。之前是我辜負了他,害他變成現在這個樣子,我只希望親眼看到他康復,這樣的話我走的也會安心。」
外公沉思了片刻答允。「好吧,希望你別搞什麼花樣。」
又熬過了漫長的一個周,下午往病房走的時候遠遠的聽見裡面傳出來一陣陣的嘈雜聲。心裡莫名地緊張起來,難道是權煜已經醒過來了?
快步走到門口后看到眼前的一切幾乎心疼的幾乎喘不上氣來:一臉憔悴、身材瘦削到幾乎坐不穩當的權煜在拚命拔自己身上的管子。醫生和護士忙成一團,想要制止,但是又怕傷了他。
一聲聲沙啞有氣無力的怒吼回蕩在房間:「我現在就是一個廢人,救不救活又有什麼意義!給我拔掉,全都給我拔掉,我不需要你們來救我!」
我被這眼前的景象驚得說不出話來。眼看著權煜被放回床上,打了一針以後緩緩的平靜下來以後。蘇葉攬著我將我帶出病房。
我顫抖著聲音問他:「蘇葉,權煜,他到底怎麼了?」我抓著蘇葉的胳膊,穩住自己的身體,盡量控制著自己的情緒不要崩潰。
蘇葉長嘆了一口氣,道:「車禍對他的腦部和椎體造成了損傷。腦部的淤血壓迫了他的視神經,椎體的腫塊讓他下半身沒有任何反應。甄柔,他現在看不見,也走不了路,腦中的淤血也會引體他不定期的頭痛。他雖然醒過來了,但是,情況卻一點都不樂觀。」
蘇葉快速扶起搖搖欲墜的我,讓我靠在他的身上嚎啕大哭。為什麼老天爺要對權煜這麼殘忍,原本這些苦都是要我來受的,我寧願這些苦都讓我來承受,只希望權煜能夠好好的。
蘇葉接著說道:「他醒來后第一件事,就是確認你的安全。他是個真正的男人。」
儘力忍住眼角的淚水哀求他:「蘇葉,你去幫我和外公說說,我想陪著他,最起碼讓他不要再傷害自己。我求求你,你也是外公的孫兒,你去幫我求求情,他應該會看你的面子吧。我求求你,好不好?」
蘇葉柔聲安慰道:「你不要激動,當心影響肚子里的孩子。一會兒我去和外公談談,你先坐著歇一下。」
我看著蘇葉轉身走進病房,扶著牆走到長椅上頭坐下,在外面等待的時間顯得如此漫長。我換了個相對舒服的坐姿,強壓住一陣陣的反胃。「孩子,你先消停一下,讓我集中精力照顧爸爸。」
蘇葉出來以後,我忐忑的望著他,但是他嘆了口氣說道:「老爺子現在心情很糟糕,等再找個時機我去和他說說吧。」
其實,這個結果不難預料,如果換做我是權煜的外公,可能老早就把我趕走了。「沒關係,他不讓我進去見他,我就守在這門外看著權煜。從今天開始,除了睡覺以外的時間,我都會在這裡。」
「甄柔,他醒來的時候,我問過他要不要見你。他說不想見。」蘇葉看著我,頓了一頓,接著說:「我猜想,他不想見你是因為他不想讓你見他如此狼狽的樣子。並不是真的不想見你。所以,即便是外公同意了你的請求,你要好好想想,你該用一種什麼樣的方式去見他。他現在羸弱的像一根樹枝,經不起任何的刺激了。」
「嗯。」
我是打心底里感激蘇葉,如果沒有他,這段時間,不知道要怎麼才能撐過來。自打我們出事以來,他醫院,公司還有家裡三處都要照應著,人也跟著瘦了一圈。尤其是後來我聽到他用自己進集團做事為代價換我可以在權煜恢復之前偷偷地見他的時候,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回報他才好。
終於,在蘇葉的交涉下,我可以在不被權煜發現的前提下,悄悄地進出病房。權煜每天醒著的時間非常少,醒來后還是不配合治療,排斥用藥,有時候不得不給他注射藥物讓他強制安定。腦袋裡的淤血讓他時時時常頭疼愈裂,經常痛到臉上青筋都跟著暴起,多數時候他都雙手狠命地抱著自己的頭低聲**,疼到實在受不了的時候就會摔東西然後猛抓自己的頭髮。
最痛苦的事情就是眼看著他在我眼前受苦,我卻不能過去安慰他,鼓勵他,陪他一起承受,只能躲在牆角默默的流眼淚,蘇葉見我情緒波動太大勸我離開病房,但是我不願意,即便我心如刀割,也不願錯過能同他在一起的每時每刻。
終於在權煜第無數次頭痛發作,手指力度大到已經將自己的耳後扣出血來的時候,我再也忍不住衝上前去,將他的頭狠狠地抱在懷裡,兩隻手死死地錮著他的雙手不讓他弄傷自己。
起初權煜還拚命抵抗,我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就是抱住了死也不肯鬆手,他掙扎的動作劇烈,有幾下拳頭砸在我的臉上,瞬時疼到眼淚鑽出眼眶,最要命的是我還要忍住不能疼的叫出聲音,只能咬著牙忍著,始終不曾妥協。他需要發泄,那就發泄在我的身上,我將自己的胳膊強行塞到他的手掌裡面,讓他掐,可是他卻狠狠的抽出了手掌。我將他的手掌放平,依舊死死的摟著他的頭和肩膀。
漸漸地,懷裡的人放棄了掙扎,身體也柔軟了下來,兩隻手環著我的腰,竟靠在我的懷裡睡著了。我看著睡夢中扔緊緊將我的手貼在面頰上的男孩一臉憔悴的樣子,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淚如雨下。
多日的折磨讓他眼眶深陷,鼻樑顯得尤其挺拔,嘴唇乾裂蒼白,下巴也是尖的像一把刀插到我心裡。一個二十幾歲的大男孩,竟有了一種行將就木的灰暗感。
外公見權煜之後再頭痛發作的時候都能在我的安撫下漸漸的平靜下來,也就默認了我可以隨時去陪床的事實,這讓我不勝歡喜。
自ICU轉到貴賓病房以後,晚上我也得到了陪床的准許。這樣除了我自己固定的產檢和吃飯時間以外,大多數時候我都可以默默的陪在他的身邊,看他睡夢中依舊鎖著眉頭的睡顏。
只是我孕吐的次數越來越多,而且時常伴隨著突如其來的暈厥,每一次都是毫無防備,說來就來。大多數時候我都是強忍著去廁所關上門以後再發作,吐完了,平靜了以後再出去。唯獨有一次,我端著臉盆往洗手間走的時候突然發作,猝不及防的一頭栽在地上,我記得自己用雙手護著小腹,聽到臉盆重重摔在地上的聲音之後徹底失去了意識。
再次醒來的時候,我躺在平日陪床的位置,不同的是,小床換成了大的病床。我躺在這床上看著一側閉目熟睡的權煜,心中不禁打趣:你好,病友。
不過,我這摔了一跤,事情竟然摔出了轉機,權煜雖然還是不肯說話,但是開始不再抗拒用藥,這讓所有人都暗暗地鬆了一口氣。
待他清醒的時候,外公說雖然醫院有醫護人員,但是還是請來了一位24小時高級護工來陪伴,這位高級護工什麼都好,就是不會說話。這位高級護工自然指的就是我。
我們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權煜的反應,這一番說辭漏洞百出,但是他聽后沒有說話,良久,點了點頭。我和蘇葉互相做了個鬼臉,這又是一個重大的突破。
權煜昏睡的時間越來越短,大多數清醒的時候也是要麼睜著眼睛定定的朝著某個方向,再後來乾脆清醒的時候也是閉著雙眼。失明和無法直立走動這兩個真相將他的鮮活氣息都磨沒了。
在不知道第多少天的深夜裡,我在給權煜按摩腿的時候,他的呼吸聲漸漸平穩,待確認他是真的熟睡以後,我挪動著自己笨重的身體悄悄地躺在權煜旁邊,一遍遍的摩挲著他的掌紋,將臉輕輕地靠在他的手心裡,貪婪得享受著片刻的安寧。
這種溫暖安定的感覺,勾起了我和他之間的種種回憶,我們一起跑步,一起做飯,一起跨年。。。待我反應過來的時候,淚水已經透過他的手掌灑滿了白色的枕頭,暈成了一朵朵水花。
趕緊抬頭望了一眼,好在權煜並沒有被我驚醒,呼吸均勻,眉頭緊縮,睡得正香。為自己莽撞的行為後悔了半天以後,起身下床,將他的手放進被子裡面蓋好便自己又躺回去等著天明。
肚子開始顯懷的時候,權煜終於可以出院了。所謂的出院也不過是把觀察室搬到了家裡而已,醫生還是會來定期檢查身體,另外,權煜的外公請了兩名專業的護理師,我這個挂名的『護理師』也被恩准可以在生產之前陪著權煜。
自蘇葉說權煜醒來問過我的情況以外,其他的時間他再也沒有提到我。很多個夜深人靜的時候我都在想,他怎麼能說不想就再也不想了。是真的不願讓我看到他狼狽的樣子,還是經歷過生死以後看開了,不再對我執念?
不過,大多數時間誰都沒有被他提到。因為,他極少說話,封閉的視覺和被限制的行動能力徹底封閉了他對這個世界的熱愛。我們都盼望著慢慢恢復的身體可以讓他能慢慢的開懷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