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刺殺

保大初年，也就是李璟剛上位的時候，夢錫不畏權貴直言納諫，他心裡雖不大痛快，但對這個人還是有些佩服的，所以欲奉常夢錫為翰林學士。不想前任宰相宋齊丘也看中常夢錫之才，欲為己用，曾多次勸誡想讓他依附「宋黨」，但「宋黨」一直為人所憎，行事作風多有詬病，常夢錫不願與其為伍，所以俱相推卻。

所以麻煩就來了。

明知李璟重用「宋黨」，常夢錫依然不卑不亢，到底是初生牛犢不怕虎，竟然以「馮延巳等人行事猖狂，亦無政才」對李璟此舉橫加指責。李璟大怒，「宋黨」趁著勢頭添油加醋，後來當然是常夢錫毫不意外地被貶，到了池州做了判官。

馮延巳由此風頭更盛，成了御前第一大紅人，是以後來接任宰相，實在諸人意料之中。事後又至宋齊丘拱手相印，歸隱九華山，「宋黨」之首易了主，新主即為當朝宰相、李璟極為寵信的馮延巳。

如今幾年已過，孫晟趁著機會幾次有意無意地在早朝時提起常夢錫，大臣們才想起來還有這麼個人。事後李璟也回味過來，突然很想念當年風正傲骨的常夢錫，考慮到此人於新政朝綱大有裨益，這才降旨召回。

聖意難違，於是這事就這麼定了。

馮嚴巳接著道：「既是聖上降旨，我等自然只有接旨的份，諸位何須如此緊張。常夢錫就算回來也不過一個區區諫議大夫，有何為懼？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他常夢錫恩寵一時，我們只管接招便是了。何況，」他掃了眼在座的各位大人，意味深長道：「各位大人身正不怕影子斜，既然如此，怕他做甚？」

他起身，「時辰不早，本相還應了皇詔進宮，就先失陪了，諸位慢聊。」

馮嚴巳前腳一走，餘下幾人面面相覷。

馮延魯道：「常夢錫若是資質平庸倒也罷了，奈何卻偏有幾分本事。我就不明白了，既然明知是強敵，焉有放虎歸山坐視不理的道理？我看陛下決定召回常夢錫時，大哥也不曾加以勸阻，如今仍然無動於衷，這到底是何意？」

林覺放下茶盞，馮嚴巳一走，他便是這裡資歷最老的人了，還需得靠他拿主意。他道：「相爺心寬，該是惜才了。各位大人經驗老道，有什麼想法沒有？」

魏岑道：「要我說，常夢錫有才，毀了確實可惜，不如收買。不過不是用財物，一般財物想必他也看不上，所以拿下此人，要他依附我們，還是拿捏其短處，攻心為上。」

查文徽巳打趣道：「攻心？此人當初寧可被貶也不肯依附，倔如頑石，足見其心智牢不可破，拿捏什麼短處？又如何攻心？」

「何況他如今奉旨召回，官運亨通。大人妄想示好，只怕人家不領情呢。」

馮嚴魯道：「我也認為此計不妥，此人最是剛直不阿，又自視甚高，早已對我們存有偏見，想來定是油鹽不進。想到先前種種，若是再對我們懷恨在心，又怎會聽憑差遣？」

魏岑：「攻心不可行，毀了又可惜，那諸位說還能怎麼辦？」

林覺：「毀了確實可惜，但也不能任其自流。常夢錫就是再有才，若不能為之己用，也定不能為他人所用。」他有話沒說完，但眾人皆心知肚明。

不能為我所用，便只能除之而後快。

林覺起身，朝一方虛空拱手，一臉正色，「鳳雛死，方知武侯一山不容二虎。古往今來朝黨之爭勢必剷除異己，方可大道宏闊。」

查文徽附議：「大人說的有理，此人不除，日後難保不會反咬一口。我們本就樹敵頗多，屆時腹背受敵，焉還有活路？」

馮嚴魯：「若是大哥不同意呢？」

林覺：「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相爺心善，難保不會心軟，就先不要叫相爺知曉了」

話畢，一室靜默。良久，馮嚴魯和魏岑才道：「那就依兩位大人說的辦吧。」

池州到江寧府說遠不遠，說近也不近，左右有十來天的車程。常夢錫坐不得馬車，便改走水路。池州的長官有意逢迎，怕他路上乏味無趣，特意示好給常夢錫備了一群歌妓伶女備著。

常夢錫頓時就黑了臉。

隨行的小廝見狀，生怕他家大人當場翻臉，再給幾位官爺附加一頓思想教育—他不是干不出來，就立即對常夢錫附耳道：「大人息怒，您先別急著推脫，不如先收著，等到了江寧府再遣散了就是，也不至於平白無故得罪幾位大人。」

常夢錫一想覺得有幾分道理，才不情不願地收下了，走前還給了幾位示好的大人意味深長的一眼，那意思明明白白：只此一次，下不為例。

幾位大人面面相覷，還不知道是哪裡得罪了這位爺。

臨走前，常夢錫又囑咐小廝把自己卧房的書籍藏本都打包帶上。舞女他用不上，書還是要看的。小廝不易察覺地抽抽嘴，一一照做。

行程還算順利，內河大抵就是這點好，沒什麼風浪。

儘管船夫已經盡量將船身控制的四平八穩，可常夢錫還是暈船了。坐不得車的人，坐船自然也好不到哪去。

小廝進來給他添茶，見常夢錫面色浮白，身似乏力，就勸他喝了茶去床上休息。常夢錫飲了茶，潤潤喉，心裡稍微舒坦了一點。

待小廝鋪好了床，他正要上塌，不料船身突然大度傾斜，隨即劇烈晃動，多虧小廝眼疾手快穩住了他，才沒有摔得狼狽。

「大人莫慌，您呆在此地，待小的出去瞧瞧，」艙外不知為何沸反盈天，常夢錫知道出事了，他無力地擺擺手，示意他去。哪知道小廝還未出艙，一箭寒光破窗而來，直衝常夢錫的面門！

——

「大人小心！」常夢錫還沒反應，就被折返的小廝撲倒在地。經這麼一撞，常夢錫只覺得耳目轟鳴，胃裡再次翻江倒海。

常夢錫這才察覺，這小廝忒眼熟！他心念一轉，發現他竟和先前為自己披衣、出謀劃策的那人是同一個！這小廝竟有如此身手，明顯不是一般的雜役，這幾年他不聲不響地潛伏在自己身邊，自己竟毫無察覺！

小廝察言觀色，便知常夢錫心下起了疑，但現在畢竟不是說話的好時機，他的語氣又快又急，「我知道大人有疑問，他日能說的時候，在下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只是現在大人不必戒備我，我也並非奸惡之人，之所以潛伏在大人的身邊，是因為小人曾允諾一人護大人周全。此人於我有恩，萬萬不可出賣，還望大人諒解。」

一大段話下來，常夢錫其實沒聽清幾句，他此刻身體狀態極差，隨著船身搖搖晃晃，重心不穩，支撐自己站立都做不到。小廝見狀，就一直守著他沒敢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