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雨天
後半月天氣詭異的很,一會紅日當空,防不及的就陰雲密布,雨說來就來。
常夢錫和李璟議事誤了時辰,兩個人都投入的很,公公也不敢來打擾,因此誰都沒意識到外頭已經變天了。
等常夢錫出了宣政院,就意識到大概得淋著雨回府了。他向來出入簡單,身邊也沒有個隨行照顧的人,魏澤已經離開了,是他主動讓人走的。魏澤來路不明,又深藏不漏,並不是他信不過,只是待在自己的身邊太可惜了。既然他不願為官,那就任其自流吧。
常夢錫一眼望去,這雨怕是一時半會也停不了,他暗自咬咬牙,正要衝出去,公公跑過來追上他,「大人等等!大人莫急,皇上叫雜家給大人送傘來了。皇上說大人能者多勞,還有許多事要仰仗大人呢,大人切要保重身體啊。」
公公雙手奉上,常夢錫感激地接過,「有勞公公替我謝過皇上。」
「大人客氣。」
等常夢錫撐傘走遠了,公公才一頭霧水地喃喃道:「奇也怪了,這傘明明是相爺送的,為什麼相爺非得讓我說是皇上送的?……再說這兩人不是不和嗎,雜家看著明明關係好得很。」
常夢錫沒走多久,隱約看到前頭的梧桐樹下站著一個人,像是在避雨。他走過去,這才看清楚,此人衣衫單薄,抱手環胸。正百無聊賴,背靠著梧桐樹榦臨風觀雨。
常夢錫走近,好心詢問:「閣下可是忘了帶傘,如果閣下不嫌棄,就和在下合撐一把吧。」
那人聞言驀地轉頭,居然是馮嚴巳!
馮嚴巳的身形舉止和從前已然判若兩人,也難怪常夢錫一時間沒認出來。
場面一度十分尷尬。
馮嚴巳率先起身朝這邊走過來,步伐穩健,一身的氣度讓常夢錫不由得有些刮目相看。
他在離常夢錫一米前站定,語調是截然不同的低沉溫潤:「本相還道是誰這般好心,原來是常大人,」他想到了什麼,語氣難掩的失望,「可惜大人似乎對本相有些誤會,想來是不願和本相同行的,既然如此,大人就先行一步吧,本相府里的人應該一會就送傘來了。左右已經等了這麼久,再等會也不妨事的。」說完他就朝手心哈了口氣。
「……。」常夢錫見他就披了件薄衣,不耐寒是應該的。
他對馮嚴巳的態度不滿是有的,只是沒有傳言那麼誇張,和他水火不容的是整個「宋黨,」整個身在其位不謀其政的大人,要說馮嚴巳本人其實他也不是那麼嫌棄。只要肯學好,不論是誰他都會一視同仁。
「相爺說的什麼話,既是有難處,又是下官能施以援手的,下官又怎麼會棄相爺於不顧。雨勢漸大,濕冷難扛,相爺還是隨下官一道走吧。」說著就將傘往他頭上罩。
馮嚴巳心裡樂開了花,面上依舊平靜如常:「大人果然大度,如此本相就卻之不恭了。」
傘外雨聲泠泠,煙雨朦朧。
這是他與常夢錫第一次有了真正意義上的交集——之前他都是單方面的偷窺,常夢錫並不知情。
兩個人一把傘,稍微擠了點,中間只隔著一指的空間。
……居然還有空餘的空間!
馮嚴巳不高興了。
儘管宮人說這已經是尺寸最小的傘了,反覆提醒馮嚴巳但凡雨勢稍微大點,就什麼也遮不住,勸他取尺寸大一點的。但馮嚴巳一意孤行,非「它」不要。他心想就是要這樣小才好,這樣兩個人不就能肩膀挨著肩膀,嚴絲合縫地站在一起了?
看來還是太大了點。務必要讓人重做一把,萬一下次還用得上呢?
馮嚴巳專門找來公公,讓他把傘給常夢錫送過去,因為如果是自己送的傘,這人本就看自己不順眼,脾氣又倔,肯定是不要的。
到頭來,什麼皇上給的傘,沒帶傘避雨,府里的人送傘,統統都是假的。但冷是真冷,為了讓自己顯得可憐點,他故意只穿了一件夏天才用得到的薄衫,他料定以常夢錫的為人不會真的丟下自己獨自離去。
但是現在,他心裡躁動不安,渾身緊張的冒汗。但凡情況允許,他真想衝進大雨中淋漓吶喊。
撐傘的那人依舊一臉淡漠,是他熟悉的拒人千里的味道。馮嚴巳還是沒忍住,偏頭偷偷打量身邊的人,他心想這人真的好小,自己一隻手都能掂起來,怎麼還會有這麼小巧玲瓏的男人。
他的目光在他的臉上一一掃過,淬玉的臉龐,細長的眉眼,低垂的鼻翼,淺淡的粉唇,沒一處不是他心裡最完美的樣子。
人不可貌相,誰能想到生得這樣溫順無害的人,也能鋒芒畢露,力挽狂瀾,舌戰群儒而不落下風,千斤重擔也不肯折腰,身臨絕境也不會低頭。
馮延巳心裡美滋滋,心裡正在謀划待會怎麼才能把常夢錫拐到自己的府上,沒料到天公不作美,半路殺出個韓熙載。
「咦?這不是孟圖兄嗎?」,韓熙載一臉驚喜,走近了才注意到旁邊還有一人,仔細一瞧,「哦,相爺也在啊。」
馮延巳皮笑肉不笑:「真是好巧,韓大人。」他開始後悔為什麼只支走了林覺一行人,沒把韓熙載等人也支開,白白擾亂他的好事。
韓熙載打著哈哈,「可不是嗎。」
常夢錫問:「叔言你這是要往哪去?」
韓熙載心裡正納悶呢,聞言答道:「孟圖兄這話問得巧,我正要去你府上坐坐呢,兩位大人怎麼合打一把傘?……咦?孟圖兄你這傘怎的這般小?相爺半截身子都露在外邊呢。」
常夢錫一路上都心不在焉,經韓熙載一提醒,回頭才發現馮延巳濕了半個肩膀。他心裡有些對不住,「相爺淋著雨怎麼也不提醒我一句?」
馮延巳面色稍有緩和,正要作答,不料韓熙載突然插話,馮嚴巳還沒來得及表演一番就被硬生生打斷,「孟圖兄你知道了也無濟於事啊,你們的傘太小了,不如把傘留給相爺,你過來和我一道吧,我的傘大些。」
馮延巳臉色頓時黑如鍋底。
偏偏他又無法反駁。
常夢錫當然求之不得,當即就做了決定,「那就麻煩叔言了。」他舉高傘遞給馮嚴巳,「相爺,給。」
馮嚴巳沒接,只是定定地看他,常夢錫沒緣由的心裡一酸。他有些受不了馮嚴巳看他的目光,好像在無聲地責怪自己如此輕易的就「拋棄」了他。常夢錫有些愧疚,一時間口不擇言:「下次相爺有什麼事,只要是下官幫的上忙的,相爺可隨時來府里找我。」
馮嚴巳滿意了,這才接過,他笑得意味深長,語氣堅決,「那就這麼說定了,本相一定親自帶著這把傘登門拜訪,屆時大人可莫要食言啊」
縱使馮嚴巳再急不可耐,也得告誡自己循序漸進,把常夢錫逼得太緊,到時候人跑了他找誰哭去?
常夢錫一愣,不防他這麼認真,心裡一陣莫名其妙,道:「一言既出,駟馬難追。相爺多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