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丁嬤嬤和迎冬都有些為難——不答應,她們誰也沒膽子得罪錦衣衛;答應就丟了崇寧侯府的面子,萬一不慎還會連累姑娘的名聲……
長笙瞧著丁嬤嬤等人的臉色不豫,想來這是件為難事兒,但再看看這幾個男人一臉「我就客氣客氣給你個面子,不答應我就來硬的」的表情,便做出了決定——
「既是公務在身,那幾位大人請便吧。」
狐狸傳授過她做人的道理——最重要的一點就是識趣。
既然主子開口了,丁嬤嬤等人也不好再反對,於是配合幾個錦衣衛進行搜查。
領頭的錦衣衛千戶將船上所有人都集中在甲板上,眾人聚在一起安靜等待錦衣衛的搜查結果。
不一會兒,一名錦衣衛從船尾匆匆趕來,神色嚴肅,「稟千戶大人,屬下在船尾底部的暗層中發現一具屍體,被扒去外衣,還有些許體溫,應是剛剛被殺。」
此話一出,甲板上的氣氛陡然一緊,丁嬤嬤下意識地將長笙往懷裡一摟。
那千戶眼神一凜,將在場眾人來回掃視一遍,最後目光鎖定在一名船夫身上——
那船夫袖管和褲腿都有些短,虎背熊腰肌肉糾結,穿著船夫的粗布麻衣顯得有些不合身,他用斗笠擋住了自己的大半張臉,隱在人群中間。
幾個錦衣衛暗自交換眼神,同時將手摸上了腰間的綉春刀刀柄,慢慢向這個船夫靠近。
那船夫似早有所覺,在幾個錦衣衛靠近的同時忽然暴起,劈手奪過離他最近的一個年輕婦人手中的嬰孩朝著幾個錦衣衛方向狠狠地擲了出去……
一切都發生得太快,眨眼之間,眾人尚且來不及反應。
幾個錦衣衛在船夫暴起的一瞬間下意識抽刀衝上前去,孩子朝他們扔過來的時候已經來不及收手,眼見那鋒利的刀刃就要刺入孩子柔軟的身體,眾人俱是尖叫……
長笙更是嚇得癱軟在地,要完,要完!看來她終是逃不過雷劈的命運!
就在此時,一道人影伸手接住嬰孩,在眾錦衣衛眼前飛快掠過,刀鋒將將擦過孩子的襁褓,同時手中的刀向前飛擲而去,慘叫聲頓起……
那扔孩子製造混亂、準備趁機跳河逃竄的船夫瞬間倒地,在血泊中凄厲叫喊,他的一隻胳膊被飛射過來的綉春刀齊肩砍斷……
這一連串的變故就發生在眨眼之間,船夫的慘叫聲將眾人注意力拉回。
長笙緩緩吐出一口濁氣,覺得自己總算又活過來了,她在丁嬤嬤的攙扶下掙紮起身,想要走過去,卻被丁嬤嬤牢牢拽住。在場人多嘴雜,長笙明白丁嬤嬤的顧慮,無奈只能朝來人方向張望,想瞧瞧阿幸那小子是否完好無損。
抱著阿幸的男子正好抬起頭,視線與長笙相撞……
長笙一愣,這不是昨日街邊的「上等貨色」嗎?
此時青年身著與錦衣衛同式樣的錦服,只是青年穿的是薑黃色飛魚服,與其他人的藏藍色紋樣不同,此時他周身的氣勢較之昨日更加銳利,只是抱著孩子的姿勢有些僵硬……
青年顯然也認出了長笙,黑眸中有詫色閃過,隨即又恢復成面無表情。
眾錦衣衛見自家老大危急時刻力挽狂瀾,滿是崇拜,皆躬身行禮,「屬下參見大人。」
青年點頭示意,卻仍是沉默。
領頭的千戶姓姚,上前一步,向上峰稟明情況,「稟大人,這賊犯逃上船殺害一名船夫後奪取衣裳假扮船夫,想要瞞天過海,幸好大人及時趕到……呃……」
男人的話因驚詫而堵在喉嚨口,眾人皆瞪大了眼——只見青年單手抱娃,器宇軒昂,身姿筆挺,只是胸口前多了白花花的一片……
阿幸小奶娃在上船之後就立即被餵了滿滿一肚子奶,小肚皮撐得溜圓,緊接著被扔在半空中倒騰翻滾,於是,滿滿的奶汁一個奶嗝便全部回報給了自己的救命恩人……
眾錦衣衛齊齊倒抽一口冷氣!
許是吐完後覺得舒爽了,小傢伙竟「咯咯咯」地笑出了聲,絲毫感覺不到抱著他的男人周身瞬間低沉的氣壓。
姚千戶聽著耳邊小娃兒清脆的笑聲,再看看上峰胸前正順著衣襟往下淌的乳汁,他離得近,隱約能聞到那有些發酸的奶腥味……
錦衣衛眾人都知曉這位大人愛潔到了何種程度,他想起眼前這位有次在審訊時,臉上被那囚犯吐了口唾沫,最後那犯人被他拔光了牙齒割掉了舌頭。
這小娃娃了不得啊,將來必成大器!
長笙見這情景,方才站直的雙腿又軟了幾分。瞧著這位單手持刀劈殘彪形大漢的猛人此時額頭的青筋正突突地跳,那小崽子卻不知死活的越笑越歡,男人的臉色也越來越黑……
白小姐,您託孤的時候可沒說過這是個熊孩子啊!
丁嬤嬤見長笙一副快要暈倒的模樣,而原本照顧阿幸的姊姊婆媳倆也均是嚇得癱坐在地,久久不能回神的樣子,只好硬著頭皮上前,躬身行禮後伸手想接過阿幸,「多謝晏大人出手相救,這是老奴的甥孫,就交給老奴吧。」
這位錦衣衛指揮同知與崇寧侯府還有些關聯,因此丁嬤嬤在京時聽過不少關於他的傳聞……再看看對方將阿幸遞過來時面無表情的黑臉,心裡直打突。
青年雙手僵硬地將手裡笑得胖爪子亂舞的小崽子遞給丁嬤嬤,丁嬤嬤離得極近,便聽到了「咯吱咯吱」的磨牙聲,接過阿幸的雙手一顫,差點將阿幸摔了出去。
眾人從驚嚇中逐漸回神,錦衣衛們也帶著那缺了條胳膊的大漢依次登上了同伴劃過來的小舟。
走在最後的男人忽然轉過身來,與正目送他們離開的長笙再次對視,黑眸里依舊是若有所思。
這人到底什麽意思?難道是在暗示自己要向他道謝嗎?也對,他救了阿幸就等於救了自己,知恩圖報是最基本的做人道理,她做妖的都知道。「呃……那個……請留步。」
男人已轉回身去,聽見長笙出聲便停住了腳步。
「謝謝你,大人,你真是個上等貨色!」
經過半月余的水上生活,長笙一行人終於趕回了京城,此時京城的上空已飄起零星小雪。
長笙披著白色的裘皮大氅,雙手捧著一個小巧精緻的手爐,被迎冬扶下了馬車。
碧瓦朱檐之下是氣派的朱漆大門,抬頭匾額上「崇寧侯府」四個大字遒勁有力,門邊是兩尊巨大威武的石獅。
長笙雖是充滿好奇,卻也不敢明目張胆的打量,竭力做出習以為常的樣子。
早有眾多僕人候在那裡,為首的是一個五十多歲的老嬤嬤和一個管家打扮的中年男子。
兩人見長笙下馬車,便走近躬身作揖,那老嬤嬤笑著開口道:「三姑娘一路辛苦了,老夫人知曉三姑娘今兒回府,一早便在念叨了。」
長笙這幾個月暗地裡瞧著丁嬤嬤應付外人的模樣,便也從善如流地應對了,表示安頓下來後會立即去向白老夫人請安。
眾人一路往府里走去,才剛繞過影壁,長笙便看見遠處有個穿著鵝黃色裙衫的小身影朝這邊飛奔過來,身後還搖搖擺擺地跟著個身量更小的人兒,那小人兒身後則帶著一長串大呼小叫的僕婦丫鬟……
那黃色的小身影乳燕投林般飛撲進長笙懷裡,埋在長笙腰腹間,毛茸茸的腦袋小奶狗般一陣亂拱。「阿姊阿姊,珍珍好想你啊,你終於回來了。」
長笙猝不及防被撞得後退幾步,將將穩住腳,下意識摟住懷裡的小丫頭,有些不知所措。
這時落後的那個小不點終於趕到,見到這番場景,也不甘寂寞的往上湊,奶聲奶氣地喊著,「阿姊,珉哥兒也好想你,珉哥兒最想你了。」
兩個小傢伙顛三倒四地訴說著自己的思念之情,長笙則是手忙腳亂地應付掛在身上的小傢伙們。
身後的眾僕人俱是滿臉笑意,丁嬤嬤見長笙甚是窘迫,開口替她解圍,「五姑娘和二少爺快些下來吧,三姑娘一連趕了幾天的路,可是累壞了,還是快些回玉桑院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