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寒夜
過了好半天,小寶才聽見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伴隨老人的氣喘聲。
年紀大了,連穿個衣服都很吃力了。
又過了一會,小寶聽見門口咣當咣當的聲音。門吱嘎一聲開了,小寶忙拎著口袋閃了進去。
「上杠」黑暗中一個佝僂的老人小聲的說。
小寶摸索到門把手上的繩套,把一根木棍插在裡面,絞動木棍,收緊繩子將木棍擔在門兩邊的牆上。
「咋不點燈呢?」小寶問。
「費油」老人答道。
「屋裡太冷了,咋不多燒點火呢?」小寶又問。
「敗家玩意,費柴火!」老人有一些不耐煩了。
小寶手伸進懷裡寶貝一般摸出一個紙包,打開赫然是兩盒火柴。
刺啦一聲,小寶划著火柴,在微弱的火光中,小寶炫耀的說:「老爺子,你看——洋火!」
老人的目光在火光中也變得柔和了,小聲嘟囔了一句「敗家」。
小寶迅速的找到油燈點著,又端著油燈到外屋續了點油。看得老人直皺眉。
「齊二爺,餓不餓?口袋裡有窩頭和粘豆包,我給你熱點?」小寶問。
老人滿是鬍鬚的臉抽動一下,「那就熱點粘豆包吧。」
說完,老人還不自覺的咽了一口口水。
小寶看到老人這樣竟眼睛有些發潮,想當年響噹噹的人物竟變成今天這副落魄樣子。
玉米稈在灶底熊熊燃燒,大鍋里冒著熱氣,屋裡也暖和起來。
「明天,我上山多砍一點木頭——玉米稈火一點都不硬,不經燒。」小寶坐在灶前一捆玉米稈上說。
「再去柏山買點肉,酒,再給你買幾把亞不力煙葉。今年咱好好過個年。」小寶說。
老人坐在炕上,一口一口的抽著煙袋,半天才嘆口氣說:「還是人多熱鬧呀」
粘豆包很快就熱好了,一老一少坐在炕延上就著咸黃瓜把粘豆包一掃而光。又一人一碗鍋底的開水喝下去,每人都是滿頭大汗。
小寶收拾完碗筷,又用鐵皮盆端一盆熱水進屋,放在老人身前。
「把腳在熱水裡好好泡一泡,你看看你那腳都臟成啥樣了。」小寶毫不客氣的說。
齊二爺當了半輩子鬍子,幾十年的老光棍是第一次被人伺候。
兩隻腳放入盆中,齊二爺被燙的咧了咧嘴,然後就感覺渾身暖洋洋的舒坦。盆里的水很快就渾濁不堪了,齊二爺老眼昏花看不見,小寶裝作沒看見。
小寶伺候完齊二爺洗腳,自己又換水洗了腳。
二人吹燈躺在炕上。
小寶掖了掖身上的老羊皮襖,望著天棚像是自言自語的說:「老爺子,我和你說個事——大櫃他死了。」
齊二爺嗯了一聲,「死在哪裡了,怎麼死的?」聲音無悲無喜,像聽見一個最尋常不過的事情似的。
「我也是剛聽說,就是前五六天的事。死在平陽鎮,他拉幫套那裡。」小寶說。
「又他媽的是女人,不會又是死在女人手裡吧!」這一次齊二爺激動了起來。
「怎麼說是又哇?聽說是日本關東軍討伐隊和雞寧警察殺的。」小寶奇道。
「哼!十有八九死在女人手裡。明明是個土匪偏偏學人家當什麼情種!」齊二爺越說越氣。
小寶竟不知道怎麼接話了。
「你知不知道你們大櫃他爹是怎麼死的?」齊二爺問。
「不是其他鬍子綹子下黑手給殺的嗎?」小寶答道。
「發屁!他爹就是死在女人手裡的,還有那個娘們的男人。你們大櫃應該是嫌說出來丟人,所以沒說,怎麼連劉大疤了也沒跟你說?讓你什麼都不知道。」齊二爺說道。
「大櫃他爹是死在女人手裡的?」小寶翻身坐了起來。
老人嗯了一聲,然後沉默像是在回憶往事。
「十八年了,那時你們大櫃才二十,他爹還不到四十歲。他迷上了一個家在敦化的娘們,每年冬天都到敦化那個娘們家過冬。開始兩年還很小心,每次去都帶兩個炮手。後來嫌炮手礙事,就自己一個人去。」老人盯著隱隱透著雪光的窗紙回憶著。
「那一年都到了四月了,你們大櫃他爹還沒回來,我就派兩個崽子去敦化找。結果崽子回來說那個娘們說三月份就回來了。我以為是不是黑吃黑被其他山頭的人給做了,就四處打聽。可是一點消息都沒有。我就懷疑上了這個娘們了,帶著幾個炮手去了那個娘們家,你猜怎麼著?」老人說。
「怎麼著?」不知道為什麼小寶身上泛起了寒意。
「我們去到他們家的時候,正有一個外人和那個娘們和她男人談買地,原來他們打算把家裡的地賣了。看來這是打算走了。我心裡就覺得不對,就四處打量。怎麼看都覺得他們家放在炕上的被眼熟。棉被上面有四五塊補丁都是同一種顏色的布縫的,和你們大櫃他爹的褲子的顏色一模一樣。」老人這時顯得陰森森的。
西北風扑打在窗紙上,發出噗噗的聲音。
小寶身上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等買地的人走後,我們幾個人二話不說就把兩個人捆上了。一開始兩個人嘴很硬,堅決不認。打了一頓后,娘們牙很緊還是不認,但是她男人熊了,什麼都說了。」老人頓了頓,咽了口唾沫。
「原來先是她男人看見你們大櫃他爹這次帶的錢不少,就跟他女人說這幾年得的錢也不少了,不如把人殺了,身上的錢全到手,再把槍一賣遠走高飛。當時他身上帶了三把槍,光是槍就值不少錢!女人都是婊子!」老人恨恨的說。
「他看女人沒說話就知道她心裡同意了。當天晚上,大櫃他爹和那個婊子折騰完了睡得跟豬一樣,男人拎著菜刀悄悄進屋就是一頓亂砍。大櫃他爹當時就死了。然後,然後兩個人又把人大卸八塊扔進烀豬食的大鍋里,把人給燉了。燉完就餵了他們家的那頭豬了。」
老人說到這裡像拉風箱似的喘了幾口氣,又說:「男人說完就磕響頭求饒命,願意把錢都吐出來。女人被綁在那裡咬著牙一聲不吭。」
「把錢逼問出來以後,幾個炮手都看著我,問我怎麼辦。我咬咬牙把他們家豬殺了扔進菜窖里,兩個人嘴堵上也扔進菜窖里。兩個灶同時燒火,燒了兩大鍋開水都倒進菜窖里。」說到這裡老人很平靜。
小寶身上卻直打擺子。
「那個娘們到死一句話都不說,只是用眼睛死死的盯著我。」齊二爺說。
「記住了小子,女人是禍水!要小心!」齊二爺最後總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