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往

公孫玄櫻倏爾想起了自己與穆離和封伯弈的過往，兩段過往。

先前她在想自己心儀之人究竟是誰，如今往事皆憶起，她心中自有了一番論斷。

那時的公孫玄櫻十五歲，最喜歡在靈川各地遊山玩水，七國之中她最愛的是風物人情都頗為婉約的青洛，青洛藝姬唱的風花雪月之事讓她覺得很是新奇，彼時在紫陽城中已經有些熱鬧，春緣節前後城中總會聚集不少別國人士，她便也沒有注意到混雜在這些人中亦有幽冥靈師的氣息。

那日上山打算拜訪母親的好友燕無邪閣主，誰知在落雁坡便遇到了幽冥靈師布陣圍剿，她在寒武塔中也略略讀過關於幽冥靈師和他們的陣法幽影血蓮陣，豢養幽冥靈師是通過一種禁術，將靈師的靈元提煉出來放置在布下特殊靈咒的器皿之中，再往器皿中滴入主人的血，靈元便會化成無形的幽影，聽從主人的調令，由於此等秘術太過不人道，故而被封禁多年，靈樞閣也言明，七國之中若有豢養幽冥靈師者，行極刑處死。

幽影血蓮陣也毫無辦法可破，她拼盡全力殊死一搏，但就算找到黑霧中的靈元核一一擊碎，也有更多的幽冥瞬時圍上來啃噬陣中人的靈元筋骨，渾身衣衫已被啃噬殆盡之際，幽冥開始蠶食她的皮肉，她本想著此番定然命喪於此，誰知那時一個身著黑袍的披甲男兒手持長劍殺入陣中，幽冥靈師本是無形幻影，見到男子便撲上前啃噬，誰知那團黑霧一碰到男子的黑袍便湮滅成灰散落於坡上青草之中，那男子劍鋒直挑幽冥的靈元核，密密麻麻的暗影片刻間悉數化為煙塵，公孫玄櫻看傻了。

那男子很年輕的模樣，破了陣法之後便撣了撣衣角和劍鋒上的灰，突然想是想起什麼似的，低頭看了看很是狼狽的公孫玄櫻，一把扯下了身上的罩袍披在了公孫玄櫻的身上，一套動作行雲流水。

那男子生了一張瘦削的六角臉，骨骼清俊，眼睛整體下垂但眼尾卻微微上挑，是迷魅柔和的一雙無辜風流眼，但斜飛的劍眉又平添了一股英氣，鼻樑高挺，嘴唇涼薄，組合在一起是一張讓人很難不產生好感的臉。

公孫玄櫻那時也算是被爹娘捧在手心裡的寶貝姑娘，從小到大遇到的男子要論靈力皆不如她，此番遇險遭人搭救，她也算是平生第一次遇到比自己高強的同齡男子，此情此景讓她忽然間想起了坊間樂姬的唱詞「眼花繚亂口難言，魂靈兒飛去半邊天」。

彼時她還未發覺自己渾身被幽冥靈師啃噬得只剩一兩片破布遮羞，直到那罩袍迎頭蓋下，她才頓覺身體直接接觸到絲質面料的觸感，她頗有些難為情地看了看眼前的男子，那男子淡淡的說：「幽冥靈師是惡靈，被幽冥靈師啃噬過的人斷不可使用靈力，免得惡靈主血被靈力捲入靈元，你這多年修習便一朝作廢。」

公孫玄櫻聞言有些驚愕，原本靈力就已經用以抗擊幽冥靈師耗得差不多了，被那男子這麼一嚇，她便靈力不支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待到她幽幽轉醒之時，感覺到有個生了些繭的手在自己的小腿部塗抹些粘稠的膏狀物，旋即是一陣刺痛，她被那刺痛一激便醒了過來，眼前的男子身著黑色練武服，正專註地給她抹葯，一對美目正半垂著，雖說面無表情，但依舊俊得可堪入畫。

「疼…」公孫玄櫻沒忍住低語了一聲。

那男子抬眸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忍著。」

這男子看上去是個冷麵君子，此時雖疼得有些難捱，但瞧著他上藥時的細緻專註，公孫玄櫻自覺該爭點氣，不該讓人看扁了，於是接下來任由上藥時鑽心噬骨地疼，她也沒吭半聲。

那男子有些詫異地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說了句：「挺堅強的。」

公孫玄櫻心下很高興，饒是那傷口依舊很疼，心下的喜悅也將之沖淡了不少。

後來公孫玄櫻知道了他的名字，他說他叫李牧，是個江湖遊俠，公孫玄櫻也只說自己叫阿櫻。彼時二人都沒說真話，公孫玄櫻怕的是此事傳出去讓爹娘擔心，李牧怕的是何事，公孫玄櫻在記憶中卻看得不甚明晰。

李牧在燕山上隨便尋了一處竹林遮擋的房舍，房舍中也是物用齊全，這幾日煮水為沐，整榻為憩，捕魚為食全都是李牧在忙活。公孫玄櫻只消躺在床上便可，房舍之中只有一張床，李牧便用靈訣砍了些竹子做了個小床，在房舍之間又布了件屏風將二人隔開，如此過了三日。

待到三日後公孫玄櫻傷養得差不多了，也可使用些靈力，但公孫玄櫻心下甚是憂慮，這三日過得很是愜意，她那時不知自己已然心悅李牧，只知道這段時間被人照顧，做了一回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這番經歷很是新奇，便想要留在此處再久些，再多被照料幾天，於是她裝作沒有完全恢復的模樣，將好了的傷口又劃開，但畢竟不是惡靈啃噬的傷口，好得要更快，故而也沒有瞞住李牧。

那日是春緣節，她拉著李牧下山遊玩，喝多了酒，在艙內睡下。

醒來后見到的是天光微微乍破了眼前的燕山輪廓，自己正躺在酒香四溢的河道之上的一葉扁舟中。

李牧走了，留下一封書信，言道柏台事急，先行回去處理急事。

她渾渾噩噩，只覺得心下有些寂寥。她又在青洛逗留了幾日，坐在樂坊的樓上聽小生唱道：月殿神仙歸洞天，此地空餘楊柳煙……怎當她臨去秋波那一轉，今番定把這透骨相思病兒纏。

臨去秋波那一轉，她猛然想起了李牧那雙風流眉目，每每淺笑的模樣都可立時清晰地浮現在眼前。莫非她也患了這透骨相思病？

她心下又是驚又是愁，驚的是她從未想過自己會對一男子動心，愁的是當她發現她已動心之時，這男子卻沒了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