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希爾王的野心

第17章 希爾王的野心

驕傲的希爾王弋萬·蘇卡蘭納自從征服了「世界的中心」——東大陸之後,就完全把自己當成了世界的主宰,再也沒有什麼能夠阻止他那顆無限膨脹的野心了。

他命令所有的斐氻船工,仿照著探險家們從東海所乘回來的那艘船的模樣,再造出了兩百多艘更大的船。但奇怪的是,無論斐氻人仿造得多麼形似,新船的速度總是無法與原先那艘船比擬。沒有人知道究竟缺少了什麼,難道只是因為造船所使用的木材不同么?或是還有別的原因?直至千年之後,依然沒有人能夠解開這個謎團。

船剛造好,希爾王便迫不及待地下令出發。除了領航的斐氻探險家以外,希爾王總共帶了兩百多艘船同行,另外還有五萬名身強力壯的士兵和最先進的武器裝備。希爾王和他的貴族大臣們一致認為,神秘島上那些連遍地寶石都不會撿的怪人,肯定還沒有開化,絕對又蠢又笨。不會建造房屋,沒有鞋子,只能幕天席地,赤足而行,與野獸同居于山林,也表明了他們根本沒有什麼智慧,可見一定不會是希爾王手下這些征服過整個大陸的強兵悍將的對手。儘管希爾王覺得五萬兵力可能都有點多了,但為了確保萬無一失,他仍是提前又精挑細選了一番,才自信滿滿地從東大陸的東海岸起航了。

然而,誰也沒料到,五年之後,一向意氣風發的希爾王,卻只帶著幾百名殘兵敗將與一艘千瘡百孔的船,從東海倉惶地逃回了東大陸,並對失敗絕口不提。除了極少數有倖存活下來的貴族和士兵以外,東大陸的居民並不知道在那遙遠的「世界盡頭」究竟發生過什麼。

但就在希爾王回來的同時,許多可怕的事情也接踵而來。東大陸突然毫無徵兆地發生了一場史無前例的大地震,火山隨之爆發了,颶風、海嘯也接二連三地襲來,還有災難所導致的瘟疫,整個大陸猶如迎來了滅頂之災,滿目瘡痍,慘不忍睹。

更令人震驚的是,隨著災難的狂風暴雨一同從空中墜落到大地上的,竟然還有許多體貌形態十分奇異的怪人。當時種種詭異的現象,徹底嚇壞了這個世界的原住民。

由於那些從天而降的怪人體型非常高大,約是萊佩濂人的兩至三倍,不僅形態各異,還說著萊佩濂人完全聽不懂的語言,令他們驚恐萬狀。而且,在那些怪人身上,還彙集了所有萊佩濂人可望而不可及的力量。這給一向自詡智慧超群、以世界統治者身份自居的萊佩濂人,帶來了前所未有的危機,嚴重地威脅到了他們的種族優越感,令他們驚慌失措、不由分說地將那些怪人視為邪惡的異族入侵者,繼而千方百計、不擇手段地進行武力驅逐。

為了對付異族人,萊佩濂人發明了不計其數威力強大的武器,意圖依仗武力來捍衛土地和自身的種族優越感。但由於異族人實在太強大了,幾乎無法戰勝,那段時期的戰爭給東大陸的萊佩濂人帶來了慘重的傷亡。為了保命,許多士兵和平民紛紛棄械逃亡,猛烈的戰火才終於得到了短暫的停息。

但正是那段短暫的和平,令貴族們的統治地位開始搖搖欲墜。因為,民眾已經見識過了異族人的強大,對貴族的權勢就不再那麼忌憚了,甚至不再願意聽從他們的號令,去參與那些毫無勝算的戰爭、白白犧牲掉自己的性命。

貴族統治者們為此憂心忡忡,倘若讓這種萎靡不振的狀態繼續發酵下去,有恐將會瓦解掉他們的統治權。但由於長期的戰敗,人們變得沮喪厭戰,恐懼和壓抑無處發泄,人心逐漸渙散。這種情況下,想要重新團結起所有的萊佩濂人並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在面臨強敵威脅、導致統治權缺失穩固的時期當中,唯一能夠迅速凝聚人心的辦法,就是尋找另一個容易戰勝的對手來轉移矛盾,供民眾譴責和攻擊,藉以發泄掉人們對生存狀態的不滿。如此一來,就能成功地激起民憤,令民眾重拾戰意,以達到凝聚人心的目的了。貴族們深知,無論在歷史上的任何時期,民眾都是最不了解真相的群體,他們聽風就是雨,極容易被自己的臆想激怒,只要適時地給他們提供一個「正當」的理由,他們就能產生巨大的破壞力。畢竟,由於認知環境受限,絕大多數平民都沒有處事原則和成熟的是非觀,只會盲目地隨波逐流。所以,只要利用得當,就能讓民眾的憤怒像火山一樣爆發,像瘟疫一樣擴散,將事態引導至對統治者們有利的方向。到時只需把這些同仇敵愾的憤民,緊緊地綁在同一立場上,就能形成一股可利用於鞏固貴族們的統治地位的新力量了。在這種非常的歷史時期當中,民憤也是必要的集權手段,所以,即使沒有仇恨,貴族們也會設法製造仇恨。

於是,同為萊佩濂世界的原住民,但人口稀少無害的南方民族——斐氻人,便在那個風口浪尖的歷史時刻,不幸地淪為了東大陸的萊佩濂人所共同譴責和攻擊的對象。

渴望長生不老、妄想永遠統治世界的希爾王所有的願望都落空了,他不但沒有得到夢想的一切,反而給這個世界招來了一場巨大的災難。不過,這都撼動不了他的權勢。無論他如何吹噓自己的功績,也無論他的集權之路如何血腥殘酷,只要他仍然位高權重,仍是眾所周知的「德高望重」的英雄帝王,就沒有人敢反抗或質疑他,他所說的一切,都將成為「歷史事實」。

為了轉移矛盾、凝聚人心,就必須將民眾的激憤引向勢弱的斐氻人,於是希爾王故意歪曲了事實。他通過大量的口頭宣傳和文字書寫等方式,把斐氻人和異族人貶損得一無是處,卻對自己的錯誤隻字不提。接著,他下令誅殺所有的斐氻人,尤其是那些斐氻探險家。理由是:斐氻人自私的航海行為,將異族人從東海的死亡之地引向了東大陸。陰險狡詐的斐氻人為了滿足私慾,為了獲得更多的不義之財,不惜勾結異族入侵者,妄圖奪取屬於萊佩濂人的土地,給東大陸招致了一場巨大的災難,把所有的萊佩濂人都陷入危難之中……

毫無疑問,弋萬·蘇卡蘭納是個十分擅長支配民意的極權者。他太了解他的臣民了,深知那些生活困苦的貧民,有多麼嫉恨富足的斐氻人。所以,只要給他們一個「不義之財」的理由,便能輕而易舉地打動民心,指使那些「善良的勞苦大眾」不問事實地以最殘酷的方式,將斐氻人凌辱至死,以泄民憤,同時又達到凝聚人心、鞏固統治權的目的。

久而久之,這些陰謀謬論,就變成了東大陸萊佩濂人的歷史常識。從那以後,斐氻人就背上了「萊佩濂世界的背叛者」、「陰險狡詐」、「背信棄義」等罪名,這些罪名一背就背了一千多年。失去了家園的斐氻族流亡後裔,幾乎人人喊殺,根本無法在陸地上立足,最終被萊佩濂人驅逐出了東大陸。

被迫遠離珍視的家園之後,斐氻人先是逃到西大陸尋求生機。儘管西大陸原本是斐氻人最先發現的,但由於某些歷史原因,卻被那些和斐氻人幾乎沒有交集的薩瓦敕人搶先一步給佔據了。在那個時候,強悍的薩瓦敕人對萊佩濂人十分敵視,以至於誤把從東大陸逃亡而來的斐氻人,也當成了一般的萊佩濂人,因而堅決不允許他們登陸。

最後,無處可去的斐氻人只能在西海徘徊,為了生存,他們不得不幹起了令人鄙夷的海盜生計,從此以海為家。

「原來竟是這樣……」

聽了那段幾乎湮沒無聞的歷史故事,魔野不禁感慨萬分。他當然知道斐氻海盜在東大陸如何臭名昭著,因為最近十年,他經常帶領半血人商船隊往返於東、西兩大陸之間,對斐氻海盜自然也很熟悉。只是沒想到,事實與東大陸留傳的歷史故事竟有如此大的歧異。

「可是,流光人所居住的島嶼——流光之星不是飄浮於東海上空的么?那裡距離東大陸應該很遠吧?為何流光人會在五年之後,也就是古希爾王回歸之時,才墜落到東大陸呢?」魔野不解地問道。其實,關於歷史故事中這些明顯不合常理的地方,亦是萊佩濂人苦苦思索了上千年,也依舊解不開的謎團。

祭司解釋道:「事實上,我們的故土並不像萊佩濂人所以為的那樣只是個浮島,我們也擁有自己的海洋和廣闊的陸地。故土所處的空間與萊佩濂世界不同,時間概念也截然不同,所以我們墜落的時間,跟古希爾王何時返回東大陸並沒有直接的關係。而且,流光之星也不是在東海上,斐氻人所發現的那個方位,其實是由於流光之星經過萊佩濂世界時,導致天象互相影響,在某些特定的自然條件下,才會形成的、能夠連通兩個世界的臨時通道。因此,那種偶然產生的通道並不是固定存在的。正由於不穩定,所以看起來會時遠時近、忽高忽低、若隱若現,這都不是我們所能控制的。至於救起那些落難的斐氻人,只是因為當時恰好遇見,便順手救下了。」

雖然祭司已經盡量選用一些淺顯易懂的言辭來解釋了,但由於某些辭彙和概念,在萊佩濂語中根本不存在,甚至也不在萊佩濂人的認知範圍之內,所以這個解釋並不能讓魔野對流光人的故土——流光之星獲得更多的了解。當然,他也明白,以自己目前的認知程度而言,想要完全理解這些事情也不容易。

於是,魔野不再過多地執著於這個難題,轉而提出了另一個疑問:「古希爾王確實登上過流光之星么?後來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才導致流光人突然從空中墜落到了東大陸?」

祭司突然陷入了沉默,若有所思地望向那個早已爬到巨樹上的孩子。那些粗壯的樹枝上,懸挂著許多由光藤花盤繞而成的「床屋」,那孩子就在上面滾來滾去,似乎玩得十分開心。隔了許久,久到魔野以為可能得不到答案的時候,祭司才緩緩地開口道:「我們的故土……因為流光之星突然消失了,我們才會全部墜落……」

「啊……怎麼會這樣?!」

魔野震驚不已,無論如何也想不通,偌大的一個世界,怎會突然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呢?但祭司彷彿沒有聽見他的疑問,兀自出神地望著那個火焰般的孩子,神色間沒有任何明顯的情緒起伏,令人無從猜測他的心思,卻不禁心生敬畏。魔野不敢打擾祭司的沉思,但重重疑惑令他猶如百爪撓心,不覺轉向了旁邊的西洛和西流,希望他們能夠為他解惑。好在西洛和西流也沒有辜負魔野的期待,毫不隱瞞地將所知道的事實都告訴了他。

西流說道:「其實,在所有的西爾文人當中,只有我和西洛是在萊佩濂世界出生的,並沒有見過真正的故土,很多事情也沒有親身經歷過。但關於族源歷史,倒是耳熟能詳……」

原來,當時希爾王逼迫斐氻人將他帶到了東海,也就是祭司所提到的那個連通兩個世界的臨時通道處。希爾王為了順利登上流光之星,便對流光人撒了個謊。而斐氻人明知那是謊言,但為了保住自己的族人和家園,也不曾設法提醒流光人。

當時,希爾王弋萬·蘇卡蘭納是這樣對流光人說的:從斐氻探險家口中得知,海上有這樣一個美麗的島嶼,令他非常好奇,特意過來見識一番。最重要的是,他想要報答流光人曾經救助過他的臣民——斐氻人的恩情。為此,他還帶了許多謝禮來送給流光人,同時要求流光人給他一個欣賞島上美景的機會。

希爾王說得十分誠懇,單純的流光人毫不懷疑地相信了他,並讓萊佩濂人登上了流光之星。

在抵達這裡之前,希爾王就已經讓士兵們脫去戰袍,換上了普通的衣物,手中也沒有攜帶任何兵器。士兵們聽從希爾王的命令,將一隻只巨大沉重的禮物箱子,陸陸續續地抬上了流光之星。箱子的數量非常多,他們搬了好久才搬完。

此前,流光人只見過斐氻人,並從斐氻人那裡學過一些萊佩濂語,但對於其他的萊佩濂原住族群,以及他們的稟性和文化都不了解,只聽希爾王說箱子里裝的都是為了表達謝意而帶來的禮物,所以流光人即便覺得奇怪,也單純地以為那可能是萊佩濂人的文化習俗,不曾往壞處想。

當士兵們終於將最後一批大箱子也搬上流光之星后,趁流光人毫無防備的情況下,希爾王大喊一聲,命令士兵們迅速打開了所有的箱子。流光人當然沒料到,所謂的禮物箱子,裡面裝的竟然全是武器和裝備齊全的士兵。直到這時,他們才意識到,原來這些萊佩濂人心懷惡意。

其實,希爾王的計劃原本並非如此,他至少可能會再多說一些虛偽的話,騙取流光人將大軍引入流光之星的腹地——生命之樹所在的方位,然後才出其不意地攻下這片寶地。但他也沒料到,才剛剛登上流光之星,隨行的貴族們就全都被遍地閃光的寶石給吸引住了,很快便失去了控制,開始著魔般地哄搶起了寶石。每個人都迫不及待地想將這一切據為己有,周圍瀰漫著各種貪婪與毀壞的惡念。無奈之下,希爾王只好當機立斷地命令士兵們開始發動攻擊,以便趕在被更多的流光人發覺之前奪得先機,一舉攻佔流光之星。

但遺憾的是,自大的萊佩濂人既不了解流光人,更不了解流光之星。就在一片混亂的喊殺和爭奪聲中,流光之星突然劇烈地震動了起來,緊接著,地面開始急劇下陷,不斷坍縮……

希爾王無疑是最聰明的,儘管還惦記著長生不老和滿地珍寶,但敏銳地察覺到勢頭不對之後,就立即退回了船上。等他再次回頭時,流光之星已經坍縮至完全消失了。許多來不及撤退的士兵和貴族,都沒能躲過這場浩劫,紛紛跌落到波濤洶湧的大海里,很快就被憤怒翻滾的海浪給吞沒了,連那些武器也不例外。希爾王所帶來的一切物件,無論巨細,似乎都被消失的流光之星排斥出來了。

希爾王因為機警過人,又奪得了先機,所以才順利逃離了那裡。驚慌失措地在海上漂流幾天之後,才心有餘悸地回頭望了一眼,可惜大部分士兵和船隻都被大海埋葬了,身後一艘船也沒看到。不知道還有沒有人活著,但他已經沒有勇氣再回頭了,就那樣倉惶地逃回了東大陸。

然而,在東大陸等待著他的,卻是滿目瘡痍的大地。更令他不解和害怕的是,那些本該隨神秘之島一起消失的異族人,居然會好端端地站在屬於他的土地上!直到那時,他才猛然記起,在那個島嶼消失的時候,跌入海洋的似乎都是他的士兵,當時好像並沒有看到任何一個異族人掉進大海。這實在太詭異了!不是么?

希爾王頓時驚心不已,開始懷疑這是個陰謀!一個將他引上絕路、毀滅他的帝國之陰謀!也許是異族人故意讓斐氻人將他騙去東海,等他離開之後,就反過來侵佔他的領地。這種臆想放大了他的不安,令他越來越相信自己的猜測,不禁悔恨交加,既恨異族人,更恨那些欺騙了他的斐氻人,發誓一定要將他們趕盡殺絕。

故此,由希爾王所改寫的歷史,以及後代貴族們為了集中權力,為了最大程度地激起民憤以凝聚人心,而故意誇大戰爭的傷亡量,用過分誇張的語氣,極力地將異族人和斐氻人貶得一無是處,等等,所有這些被他們有意識地散播和遺留下來的仇恨思想,通過文字與口頭傳說等超越時空的傳遞方式,給往後的東大陸帶來了持續千年的戰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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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魂的戰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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