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生命之樹
魔野很快便從西流和西洛所講述的歷史故事中,發現了一些與自己身世相關的信息,並推測道:「也就是說,那個曾經在海上遇難、幾乎失去性命、後來又被流光人用生命之樹的血液救活了的斐氻人,當時也順利逃回了東大陸,並成功地躲過了希爾王的追殺,甚至留下了後代……」
聞言,沉默許久的祭司終於回頭望向了魔野,說道:「是的,那是唯一飲過故土生命之樹血液的斐氻人。而那個斐氻人的後代,也就是孕育過你的母體,後來被流光族瑞瑟西祭司找到了……這便是你能夠存在於世的唯一緣由。」
「但如何能肯定我是唯一一個萊佩濂人形態的流光人吧?也許那個斐氻族先輩留下的後代不止一個。」魔野質疑道。
祭司立即否定了他一知半解的猜想,解釋道:「故土生命之樹的血液,即便是混在萊佩濂人的血液中被遺傳下來,也永遠不會與萊佩濂人的血液融合到一起。因為,生命之樹的血液擁有獨立生存的本能和智慧,所以,在那個斐氻人的生命周期結束之前,會通過生命遺傳轉移的方式,繼續在他的子孫後代體內存活,如此循環下去。而且,生命之樹的血液會完全集中遺傳給某一個後代,絕不會分散遺傳給多個後代。除非繼承了生命之樹血液的斐氻人終止繁衍,否則,生命之樹的血液將會不斷遺傳下去,直到回歸故土為止。在流光族裡,唯獨瑞瑟西祭司才有能力將流落在外的生命之樹血液召回。正是因為感應到了生命之樹血液的召喚,他才不得不讓一個萊佩濂人充當流光族嬰孩的母體,這是唯一一種能夠取回故土生命之樹血液的方法。」
「沒想到,流光之星上一棵樹木的血液,竟然也有這樣的智慧……」魔野似懂非懂地感嘆道。
這時,祭司眼中似乎多了一絲嚴肅的神色,他說道:「不要小看生命的智慧,他總是能夠找到生存下去的辦法,這是生命的本能。更不能小看生命之樹的力量,他是流光之星的聖域,讓許多流光生命得以循環和延續。」
「如此看來,古希爾王應該是為了獲得長生和財富,才產生了奪取流光之星的慾念。」魔野不由得疑惑道,「但那棵生命之樹的血液,真的能夠使人長生不老嗎?」
「生命之樹是故土最古老的生物之一,他擁有自己的意識和智慧。流光之星上所有生命在演化的過程中,或多或少都曾經從他身上獲取過生存的養分。無論流光獸還是流光人,我們體內所流淌的血液,毫無例外都與生命之樹的血液息息相關,這也正是我們氣息相似的原因。不管從靈魂還是從生物性差異上來講,流光人與萊佩濂人都是截然不同的物種。因此,以萊佩濂人的體質,根本無法真正地吸收到生命之樹血液中的能量。」祭司說道。
「難怪,上山之後,我總是聞到一股熟悉的清新芳香的氣味,原來這是從血液中散發出來的氣息。」魔野恍然大悟。其實很早以前,他就懷疑過自身似乎有種若隱若現的氣味,但或許是因為生活環境和飲食習慣的緣故,並不是很明顯,所以也沒太在意,直到登上山頂之後,由於周圍有許多西爾文人,這種氣息就變得很明顯了。他繼而推測道,「生命之樹的血液雖然無法與萊佩濂人的血液融合,但卻能夠治癒萊佩濂人的傷病,對么?」
「是的,生命之樹的血液,擁有極強的修復能力和生存能力。所以,當生命之樹的血液寄生在萊佩濂人的體內時,為了給自己創造一個更好的生存環境,便會治癒那個所寄生之生命體的傷病,讓他獲得健康,因而才延緩了壽命。不過,這個作用對萊佩濂人是很有限的。以萊佩濂世界的時間流逝規律來計算的話,其實只是相當於在正常壽命的基礎上,又多延緩了三至五年而已。對流光人而言,不過是眨眼之間。另一方面,由於故土的時間流逝相對緩慢,所以,那些曾經在流光之星上短暫逗留過的斐氻探險家,回到萊佩濂世界之後,才會顯得更年輕一些,繼而造成了希爾王的誤解,以為萊佩濂人只要到了流光之星或喝了生命之樹的血液,就能獲得長生不老。事實上,關於我們的壽命問題,是由我們的生物性和靈魂力共同塑造的結果。」
「生命之樹血液的力量竟然如此神奇!」魔野不禁感慨道,「這麼說來,我的母親能夠生下我,簡直就是一個跨越千年的奇迹。」
聞言,祭司不得不提醒道:「關於你的出生方式,你似乎還有許多誤解。」
「誤解?我說的不對么?」魔野詫異道,原以為自己都明白了,難道沒有?
「雖然在萊佩濂語中,『母親』是用以稱呼孕育了自己的雌性,但在流光語中並沒有『母親』這種稱謂,尤其是對於瑞瑟西人來說。萊佩濂人與流光人屬於不同的物種,無論生理或心理方面都沒有結合的可能性,因而根本無法產生任何混血後代。再則,就生物性差異而言,我們的繁衍方式也不盡相同。換句話說,就是孕育過你的那個萊佩濂斐氻人母體,具體是個雄性還是雌性,其實都沒有關係,因為他只是個臨時性載體而已。事實上,只需在他的體膚上割破任意一個小傷口,滴入一滴流光族瑞瑟西祭司的血液即可。」
「啊?」魔野這回徹底懵懂了,母體是雄性還是雌性都沒有關係,這是什麼意思?
見他一臉茫然,祭司又耐心地解釋道:「萊佩濂人母體內所繼承的那些生命之樹的血液,一旦與瑞瑟西祭司的血液融合之後,便會產生一種全新的生存意識。那個新意識將會徹底改變萊佩濂人母體內部的生物結構,繼而打造出一個有利於流光族嬰孩生存的新環境。而那個新生的生命意識,其實就是你最初的靈魂狀態。緊接著,你會本能地利用從生命之樹血液和瑞瑟西祭司血液中所吸收來的力量——為了將來能夠適應外部環境而模仿母體的外表——為自己塑造出一個全新的軀體。在新軀體逐漸成形的過程中,你還會不斷地從母體上吸取更多的生命力,換而言之,就是繼續破壞母體原本的生命構造,等你發育到能夠自行脫離母體的束縛時,就會立刻奪去母體最後的生命力。因為,瑞瑟西人的血液擁有絕對的掠奪性和強制性,從某種意義上講,掠奪生命是瑞瑟西人得以繼續生存的自然性。這便是從萊佩濂人體內取回故土生命之樹血液的過程。」
「怎麼會如此……殘忍?!」這種匪夷所思的出生方式令魔野驚訝不已,他從未想過,自己的生命形成過程竟是如此的離奇與殘酷。兩個種族間一千多年來的恩恩怨怨,竟然都和他的身世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殘忍?不,這只是生命的規律,就像生物為了生存而吸收養分一樣自然。」祭司淡然地陳述道,「流光人的壽命幾乎是無限的,但許多擁有生育能力的復性形態,同樣會因為孕育了瑞瑟西人的後代,而終結一段原本漫長的生命周期。但有所不同的是,流光人失去軀體之後,將會慢慢進化為非實體形態,再次開啟一段全新的生命旅程。」
「非實體形態?」魔野原本快要清晰的思路,突然又被一團新的迷霧給截斷了。
「流光族總共有十二種形態各異的群體,並擁有各自的形態名稱,這是依據各個群體的體質特徵而劃分的。如果是根據性別特徵來歸類的話,那麼就會分為:復性形態、雄性形態和無性形態,共三種。但若是根據進化程度來區分的話,大體又可分為:實體形態、半實體形態和非實體形態這三個階段。」
魔野已經徹底被迷霧籠罩了,一時難以消化這些超出他認知範圍的事情,懵懂了半晌,最後卻只提出了一個頗為感性的問題:「那……那些復性形態,會不會因而憎恨瑞瑟西人?」
「不,流光人並沒有這種情感意識,也不會產生任何類似的消極情緒。流光語中沒有『憎恨』這類辭彙,因為,流光人和萊佩濂人對生命的認識和理解方式是不同的……」接下來,祭司又告訴魔野,在流光人的意識中,無論靈魂還是軀體,都不會真正消失,消失的只是「某個生命階段的存在感」而已。
流光人的生命循環觀與萊佩濂人不同,在流光人的文化觀念當中,並沒有所謂的「死亡」這一說。流光人認為,生命是一個不斷分化重組的過程,每個生命都會擁有不同的生存階段。當某一個階段結束之後,軀體和靈魂就會進入下一個生命循環階段。在下一個生存階段中,他們的軀體和靈魂都會再次重組、進化,可能成為流光之星上的任何存在物。也許是一顆璀璨的寶石,也許是一株美麗的花草,也許是一隻色彩絢麗的流光獸,也許再次成為流光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生生不息。總之,無論以哪一種生命形態存在著,都是流光之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正因為流光人認為生命是一個不斷循環重組的過程,不會真正消失,所以他們也不畏懼所謂的「死亡」,他們對生命的意義有著獨特見解。
這種文化觀念,正是促使流光人自然而然地將所有的流光族孩子,都當成自己的孩子來愛護的原因所在。因為,既然生命是個不斷循環重組的過程,這就有足夠的理由相信,每個人的身上都包含了來自其他生命的一部分,彼此緊密相連,每個生命都與流光之星息息相關。
流光人之所以沒有家族觀念,是因為他們的社會結構與萊佩濂人不同。萊佩濂人通常會以血緣關係為親情的紐帶而組成家庭,並多是在一個屋檐下共同生活。但流光人是沒有房屋的,他們的血液均源自於生命之樹的血液,流光之星就是他們共同的家園。每個流光人、每隻流光獸、每棵樹木、每座山峰、每條河流……故土所有的存在物,都是流光之星的要素。
流離異界一千多年,流光人依然對故土眷戀不舍,日夜都盼望著重返故土,正是因為他們把自己當成了故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他們會像愛護自己一樣去愛護族人,也會像珍視自己一樣珍視流光之星的一切,這就是流光人的生命觀與世界觀。
在思考習慣上,流光人與萊佩濂人也大相徑庭。無論遭遇任何境況,流光人首先都會從整體角度出發,優先考慮他們所生存的環境,以及整個種族的共同利益,最後才是個體,始終都把自己當成自然的一部分。萊佩濂人的思考習慣則完全相反,萊佩濂人會優先考慮自我得失,其次是親近之人和立場相同的人,最後才是自然壞境。因為,萊佩濂人自從發展出了農業之後,就逐漸把自己從自然中抽離,傲慢地認為自己掌控了萬物,甚至已經凌駕於自然之上了,隨著文明的發展,不知不覺中形成了把自己與自然分開思考的習慣。所以,他們總是毫不珍惜地糟蹋完一塊地之後,接著又去糟蹋另一塊,把水土當成死物,對山林虐待不休,理所當然地把自己當成天地的主宰者。
經過祭司的耐心解釋,魔野終於對流光族有了較為具體的了解,逐漸產生了一些親近感,不由自主地開始為流光族的未來感到擔憂,於是問道:「流光人已經回不去嗎?」
「無論如何,我們都會返回故土。」祭司給出了明確的回答。
「可是,流光之星不是已經消失了嗎?」魔野不解地問道。
「與萊佩濂世界不同,我們的故土是宇宙間最古老的聖域之一,比宇宙中的大多數星星都要古老得多。流光之星是個有生命的自然物,當然也有自己的生存意識,『消失』只是他在遭遇危機時的一種自我保護方式。自我保護是所有生命天性中最強烈的本能,流光之星和我們一樣,也擁有這種本能。他總是會找到生存下去的辦法,所以不會真的消失,而是存在於我們『看不見』的地方。我們暫時只需等待,他必將給予啟示,引導我們重返故土。」祭司解釋道。
「我不太明白,雖說是暫時等待,但實際上已經等了一千多年,不是么?」對於現在的魔野來說,確實不好理解。畢竟魔野不像其他的流光人那樣,始終和族人生活在一起,以前也未曾接受過流光族的教育,即使方才從祭司口中了解了一些事情,也依舊會習慣性地以萊佩濂人的思考方式來理解事物,但這種方式卻與流光人感知世界的方式存有巨大的歧異,因此自然難以充分地明白祭司的話。
「故土的時空概念與萊佩濂世界不同,無法相提並論。我們唯一能夠確定的是,萊佩濂世界的環境並不適於我們生存,一千多年其實已經接近極限了。」祭司直截了當地告知魔野,流光族現在所面臨的困境。
「可是,要如何才能回去?再到東海去尋找原先那個通道么?」話雖如此,但魔野也知道不一定能行得通。祭司先前就已經說過了,那個連接著兩個世界的通道,其實是在某些特定的自然條件下才能形成的,並非固定存在,所以很可能早就消失了。
「在危急時刻將我們安全送到這裡的,正是故土本身的意識,因而才不受萊佩濂世界的時空規律所限制,也與古希爾王何時返回東大陸沒有直接的關係。只要故土的靈魂沒有消失,流光之星就會重現,他會以自己的方式來為我們指引方向。因為我們屬於他,我們是故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重歸故土是必然的結果。」祭司說道。
對於魔野來說,這又是一段十分費解的話,雖然聽似簡單,但他並不認為這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時空概念不同,這就意味著根本無法估算將會耗費多長時間才能實現。另外,什麼是「故土的靈魂」?故土竟然還有自己的意識?這無異於是在說,土地和海水也擁有自己的生命意識,聽起來似乎十分荒誕。
「我們的生命源於故土,故土為我們提供了一切生命元素與生存所需,倘若他沒有靈魂,我們何以擁有靈魂?」彷彿感應到了魔野的疑惑,祭司肅然道,「靈魂是我們的創造者賦予我們的一種能夠與之溝通的神秘力量。」
一旁的西流見魔野仍是滿臉難以置信的困惑,便開口解釋道:「我們把故土的靈魂稱為太陽王。流光族有個傳說,太陽王能夠照亮返回故土的歸途。太陽王的靈魂境界廣闊無垠,而我們的思想卻狹隘又局限。我們所知道的唯一能夠與他溝通的方式,就是祈禱與感恩,不斷地向他傳達我們的渴望,我們深信他一定能夠感應,並回應我們,因為我們是他的一部分,與他靈魂相依。他所存在的地方,跟時間和空間都沒有直接的關係,所以我們並不需要刻意跑到哪裡去尋找。」
「難道先前那場盛大的祭典,就是對太陽王的感恩和祈禱儀式么?」魔野好奇道。
「沒錯……」直到這時,西流才恍然大悟地望向那個火焰般的孩子,「難怪先前一直覺得有種熟悉感,卻全然沒有意識到那只是個靈幻體,更想不到太陽王的啟示竟會以這種離奇的方式呈現。不但塑造出了具體的形象,還賦予了孩子般的個性,令人無從懷疑。」
「是啊,他曾說過我們是一樣的,而我當時卻沒能領悟……」西洛亦是如夢初醒,畢竟他和西流都是在萊佩濂世界出生的,以前並沒有接觸過真正的故土,所以對太陽王的感觸也相對較為朦朧。
「這是自然的,無論他以何種方式呈現,我們始終都是他的一部分,靈魂所傳達的熟悉感也正是我們的歸屬感。」祭司說道。
流光族有一則古老的傳說,是關於「太陽王」的傳說,這個傳說的起源已經久遠到無法追憶了,但卻不容置疑。傳說太陽王是流光之星的靈魂,他用自己的力量與智慧創造了流光之星,賦予了流光之星生命與光芒,因此,太陽王的靈魂就是流光人的生命源泉。簡而言之,太陽王其實就是流光之星,流光之星正是太陽王本身。
從流光之星上獲得生命的流光人,始終把自己當成故土的一部分,不曾分開思考。即使故土突然消失,他們也深信太陽王將會重現,會再次把他們帶回故土,並抱著這個堅定不移的信念,在感恩與祈禱中等待了一千多年。
祭司和西流之所以會用萊佩濂語解釋為「故土的意識」、「故土的靈魂」和「太陽王」,這些概念都只是為了幫助魔野能夠更好地理解其間的含義而已。事實上,更為準確的稱謂應該是「我的太陽」。因為在流光語中,「我的太陽」表達的是一種非常崇高的敬意,其內涵意義是「我的創造者」。但如果是用萊佩濂語按照字面翻譯的話,顯然就無法表達出真正的崇高之意了。因此,當他們用萊佩濂語解釋時,就不得不稱為「太陽王」了。
太陽王的啟示之所以會以一個靈幻體的方式呈現,應該是由於太陽王本身的力量過於強大,一旦他以完整的姿態,即魔性力量與靈性力量相結合的姿態——流光之星的本體,直接靠近萊佩濂世界的話,將會給這個世界帶來巨大的影響,就像一千多年前的那場大災難,甚至有可能會直接導致這個世界的毀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