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查胡的煩惱

第32章 查胡的煩惱

「母親……」查胡手裡捧著一大堆東西,興沖沖地跑進屋裡,「母親,這些全是陛下賞賜的東西。你看,這些精緻的衣料都是從東大陸運來的,色彩真鮮艷!可以給母親做幾件漂亮的衣裝,還有這些精細的糧食……」

可惜屋內的人始終不動於衷,對查胡滔滔不絕的喜悅之聲聽而不聞。她正忙著手中的活計,用獸皮製作一隻水囊,就是薩瓦敕人在行軍時隨身攜帶的那種大水囊。

僅從背影也能看得出來,她是一位典型的薩瓦敕雌性。衣裝簡潔,腰背挺直,濃密的棕色髮絲被縛成了三束,前面較短的兩束垂在臉頰兩側,較長的那一束則落在後背上,發梢修剪得十分平整,這是薩瓦敕雌性最常見的裝扮。年輕的雌性普遍會把劉海也修剪得很平整,但成為母親后的雌性一般是不蓄劉海的。除了彩石-獸牙項鏈和束髮的髮帶之外,薩瓦敕族的雌性通常不會佩戴多餘的髮飾,以免妨礙戰鬥。但她們總會一絲不苟地把頭髮梳理得很整齊,這大概是她們作為戰鬥民族的雌性有別於雄性的溫柔的一面吧。她的皮靴外側別著一把小匕首,這種匕首通常是在捕獵時用於分割獵物的皮毛,或是在燒烤時剔骨切肉用的,在真正的戰鬥中則極少會用到。和所有的薩瓦敕戰士一樣,她也穿著方便活動的裝束,隨時都在為上戰場而準備著。

沒錯,查胡的母親現在的確是一名薩瓦敕戰士,而查胡則是薩瓦敕人和萊佩濂人的半血子。他們母子正是十年前被東大陸第二大國努蘭德的使者——諾羅·金格勒送到西大陸來的。

雖說薩瓦敕人早在一千多年前就遷離了東大陸,但由於當時處於戰亂年代,縱然有少數人不幸被衝散,遠離了族群也不足為奇。而查胡母親的先輩,正是那些不幸被戰亂衝散,而不得不留在東大陸的幾個家族之一。當年那些沒能及時逃離東大陸的薩瓦敕人,後來幾乎都淪落成了萊佩濂人的奴隸。所以,在那種情形之下,查胡有個萊佩濂貴族身份的父親,也就沒有什麼好奇怪的了。正由於查胡是在不被期待的情況下出生的,所以他的身份始終非常尷尬。

說起查胡,其實他曾經是個挺可憐的孩子。父親雖是貴族,母親卻只是個奴隸,所以他在東大陸過的是什麼日子便可想而知了。查胡之所以長成如今這副連母親都不禁感到遺憾的孱弱模樣,完全是由於小時候吃不飽、穿不暖、時常受欺凌所導致的。不過,自從十年前突然被諾羅·金格勒送到西大陸之後,薩瓦敕王還不曾為難過他們。如今不僅吃穿不愁,還有了一套完全屬於他們母子的可稱為是家的房子。所以,查胡十分珍惜這來之不易的一切,時刻害怕失去,處處小心翼翼,簡直就像是患上了被害妄想症。

薩瓦敕人的社會結構和家庭模式,都與東大陸的萊佩濂人大相徑庭,並且沒有任何性別上的地位差異。在東大陸,家庭模式基本都是由夫妻與孩子共同構成的,主要以雄性為生活核心,有些大家族的家庭則十分龐大,其中還涉及到了各種複雜的附屬或利益關係。但在西大陸,薩瓦敕人並沒有婚姻這種利益綁定的組合形式,伴侶們的聚散離合全憑個人意願,雌性與雄性有著同等的地位。所以,在孩子未成年之前的家庭核心大多以母親為主,小孩子們通常會跟母親住在同一個屋檐下,除非特殊情況。雖然孩子們成年之後亦可自行選擇去留,但像查胡這樣快三十歲了還跟母親住在同一個院子里的薩瓦敕人也不少。

「母親……」查胡又試著喚了一聲,他知道母親不太高興,不由自主地降低了聲調。

這時,他母親突然起身走了過來,不言不語地奪過查胡手中抱著的那堆東西,毫不猶豫地全部丟到了門外。隨後,她回頭深深地望著打扮得花里胡哨的查胡,疾言厲色地說道:「我不需要這些華而不實的東西,你要是想讓我高興,就學會抬頭挺胸地走路,像個勇士一樣跨上獵獁去戰鬥,然後再把陛下獎勵的勇士酬金捧到我面前,那時我自然會為你感到驕傲。」

說完這些話之後,她便不再理會查胡了,又默默地回到剛才的椅子上,繼續完成先前的活計。查胡暗自嘆了口氣,愁眉苦臉地走到門口,拾起撒落一地的精緻衣料和那袋精細的糧食,輕手輕腳地走回屋裡,又將它們堆放在了牆角。隨後他抬起頭,神色複雜地望了一眼母親那不動於衷的背影,然後默默地退出了屋子。

查胡心裡自然明白,母親其實並不是討厭他,只是對他感到有些失望罷了。他依稀還記得,小時候母親是如何愛護他的,但他真的沒辦法像個薩瓦敕人那樣去戰鬥。他害怕挨餓、害怕受凍、害怕疼痛、害怕死亡,更擔心自己死了以後,年紀漸大的母親再也無人陪伴……無論如何,他都想要好好地活著。

從母親屋裡出來之後,查胡正打算往自己的房間走,卻發現院牆邊赫然多出了一道高挑的身影。他不禁嚇了大一跳,趕緊深深地吸了口氣,力圖穩住那顆狂亂跳動的心臟。隨後,他又悄悄地將顫抖不止的雙拳藏在袖子里,這才鼓起勇氣走了過去,小聲而冷淡地問道:「你、你來這裡做什麼?」

「堂弟,許久不見……」來人語氣冷漠、神態傲然,身上披著一件厚重的深色斗篷,正是不久前剛從薩瓦敕王宮走出來的努蘭德使者——諾羅·金格勒。

「最、最好永遠也別見!」查胡心裡其實害怕極了,卻非要逞強,任何時候他都可以怯懦,唯獨在這個人面前他真的不想示弱。

「哼,看來你過得不錯。」諾羅漠然道。

「只要離開那個冷酷的家族,自然能過得很好。」若是在以前,查胡是絕對不敢這樣說話的,而今或許仗著自己是薩瓦敕王的隨從,便不自覺地放肆了起來。

聞言,諾羅不禁冷笑:「是么,別忘了你身上也有一半冷酷的血統。」

「我要是能把身上那半冷酷的血液抽出來還給你們,我早就那樣做了。在東大陸,半血人連奴隸都不如。」查胡壓抑著聲量憤憤地抱怨。

「哼,別跟我抱怨,我可不記得有欺負過你。小時候欺凌你的,似乎都是你那幾個同父異母的親兄弟吧?」諾羅不緊不慢地說道。

「沒錯!你跟我確實沒有什麼關係,那你今日來這裡是想做什麼?難道是為了要我感謝你,當初在我和母親被折磨的時候只是冷眼旁觀么?別想利用我們……」查胡似乎害怕被屋內的母親察覺,不得不繼續壓抑著自己的聲量,但心中的憤恨卻令語氣變得愈加不善了。

「查胡,你母親現在若是站在這裡,說不定會為你的勇氣稍微感到一點驕傲……咳、咳……」與時而害怕、時而憤懣的查胡不同,諾羅始終淡漠從容、不急不躁。

聞言,查胡頓時泄了氣,好不容易激起的勇氣彷彿全都漏光了。他怎麼就差點忘了諾羅·金格勒是多麼可怕的一個人呢?那兩道冷漠的視線開始令他如履薄冰,查胡身不由己地轉頭就跑,試圖躲進屋裡把門鎖起來。不想諾羅竟像一陣猛烈的寒風,極速從背後繞到了他跟前,緊接著,那隻蒼白而修長的手,強勢地掐在了查胡的脖子上。那一瞬間,查胡以為自己的頸骨已經被他捏碎了。

諾羅就這樣居高臨下地盯著查胡,高傲冷漠地說道:「不要試圖在我面前放肆!」

查胡霎時魂飛膽裂,身體不禁劇烈地顫抖起來,如臨大敵,一臉駭然地瞪著這位權勢滔天的萊佩濂貴族,他以為自己這下死定了。

然而,諾羅卻似乎不打算繼續為難他,很快就鬆開了掐在脖子上的手。那雙淺藍色的眼眸顯得異常冷冽無情,冰錐般的視線從查胡驚魂未定的臉上一掠而過,隨後竟乾脆利落地轉身離開了。來去匆匆,令人措手不及。

許久之後,查胡才突然癱坐到地上,力氣全被抽幹了似的。他發誓,他這輩最害怕、最不想見到的,既不是那個無視於他的父親,也不是那些從小就只會欺凌他的親兄弟們,而是這位高傲強勢的堂兄。

他和母親還在東大陸受苦的時候,這位美麗高貴卻異常冷漠的堂兄,從未在距離他十步之內的範圍里出現過。當查胡被那幾個親兄弟合夥欺負時,諾羅縱使從旁邊路過,腳步也不會有絲毫停頓。視線即便偶爾從他們身上掠過,也如同看廢物般不屑一顧,隨即便事不關己地離開了。查胡總是會被諾羅那高傲冷漠的眼神給凍傷,甚至比他那幾個親兄弟用帶刺的鞭子抽在他身上時還要多疼幾分。查胡曾經多麼慶幸自己已經離開了東大陸,也早就淡忘了那幾個從小欺負他的親兄弟,但是這些年,卻時常會在噩夢中被那兩道高傲冷漠的目光給刺醒。因為,諾羅過分的美麗和高貴,總是令人不禁自慚形穢,尤其是自卑的查胡。

查胡今年二十九歲,諾羅比他大了七歲,雖然在血緣上勉強算是堂兄弟,但實際上兩人的地位和外貌卻天差地別。諾羅·金格勒是個相當厲害的人物,即便是在東大陸,也沒有一個人敢因為那副病怏怏的模樣而看輕他,因為他是權勢滔天的金格勒家族的現任掌權者。

金格勒家族是最古老的貴族之一,也是東大陸第二大國——努蘭德最有權勢的家族,擁有龐大的私家軍隊,家主的身份僅次於國王,但即便是國王,也不敢輕易得罪金格勒家族,因為,努蘭德這個國家便是在金格勒家族的幫助下創建的。當然,諾羅之所以如此厲害,並不僅僅是因為他的地位,而是因為他的能力。諾羅絕對是個遠見卓識的政治家,他雷厲風行,冷酷強勢,會不計一切代價去實現他的目標,如果有必要,他甚至連自己都能犧牲掉。

在查胡的眼中,諾羅·金格勒就是這樣一個心狠手辣的人物。因為,十六年前,年僅二十歲的諾羅,在當上金格勒家的家主之後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立即殺掉了家族內所有的叔伯,其中也包括了查胡的親生父親。

因此,以查胡的立場,他有理由懷疑這位冷酷無情的堂兄,也許懷有某種不善的目的,否則,又怎會如此好心地將他和母親送到西大陸來呢?他始終認為,諾羅可能想要利用他們對薩瓦敕王不利,因而對諾羅充滿了敵意。來到西大陸的這十年間,查胡每天都過得提心弔膽,生怕某天諾羅會突然找上門來,逼迫他和母親做什麼壞事。

直至今日,諾羅的確如他所擔心的那樣,突然找上門來,雖然不知為何只說幾句話便莫名其妙地離開了,卻令查胡如臨大敵,惶惶不可終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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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魂的戰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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