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郭與狼
我在心裡碎碎念了好一陣,真是後悔不該趟這趟渾水。
我記得那次賞花宴散席后,由於甄慎滋事尋釁,柏妃曾借著前來解圍的契機單獨見過我。如果是為了陶貴妃和陶絮兒而來,想旁敲側擊探我口風,看我是否已經答應,但她為何隻字不提此事,反而莫名其妙問了我北邱的蟲祟秘術。她意欲何為。
實在太麻煩了,這都是些什麼破事。事情越來越複雜,牽連的人越來越多,可我又看不明白,這一個兩個都在打著什麼算盤。
我一瞬不移地鎖住陶貴妃看,她怯生生的低著頭,不時也會瞥我一眼。
我只是心下奇怪,聽笙為何要將她的舌頭割掉,難道是為了阻止她說出什麼秘密不成?可究竟是什麼樣的秘密,會讓聽笙那麼害怕。我百思不得其解,越想越心煩,索性作罷不理。
眼看天色漸漸晚了下來,臨近關城門的時候,我絕然是不能多做停留的,得早些與她二人話別才是。
我從朵步那兒拿來早已備好的錢袋子,轉手遞給了陶絮兒,叮囑道:「這是我為你們準備的盤纏,此行離開,沒了銀子傍身萬萬不行。往後路程,多加小心。」
「不用,我有——」
她本欲推辭,猶豫片刻后,還是收了下來。她福身,甚是難為情的對我道了一句謝,聲音又低又快。
我笑笑沒說話,正要告辭,她卻突然開口說道:「對不起啊。」
我駐足,問道:「什麼對不起?」
「很多事,都對不起你。」
我茫然不解,正視於她。
她抿抿嘴,淡淡回答道:「為我以前做的那些事,跟你說聲對不起,若今後還有對不住你的事發生,趁現在有機會,也對你說聲對不起。」
滯了須臾,她囁嚅又道:「那年在宮中御花園裡,你低頭賞花時被人推了一把,險些跌倒砍在石台上。在背後推你那人,其實是我的的丫鬟,是我令她這樣做的。」
仔細回想一下,好像還真有這回事。
原來當初從背後偷襲我的那個蒙面姑娘,竟是受陶絮兒指示,我當時一度以為那是步六孤元乞派來暗殺我的。還在心裡暗暗嘲笑過他一番,笑他派來的刺客,一個比一個弱。今日陶絮兒若不說起,我都快忘了。
她見我蹙眉思慮,以為我是在生氣,遂又面紅耳赤的跟我說了好幾句對不起。
我擺擺手,朗笑道:「嗐,我還以為是什麼要緊事,以前你對我做過的事兒,我早就不記得,畢竟我也不是什麼小氣愛記仇的人。誰還沒使壞過,人都會犯錯的。罷了,過去的就過去了,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現在才來算賬也算不清了,我總不能再揪著她不放,打一頓出氣吧。
況且,我也不是什麼善類,那時我和陶絮兒斗歸斗,但可從來沒讓她佔到過我半點便宜。她是嘴巴厲害,頂多就是說話傷人些,用言語攻擊我一下,實際上也沒對我做過什麼過分的事,反而是我,嘴毒手也狠,我還打過她兩耳光。仔細算起賬來,我還真受不起她這幾句道歉。
陶絮兒垂了垂眼瞼,濃睫蹁躚,又赧然失笑道:「沒想到,我以前處處針對於你,經常拿話噎你,諷刺你,到頭來,卻還得厚著臉找你幫忙。不管你是出於好心,還是因我之前給你的誘餌你才答應幫我。總之,還是謝謝你,謝謝你幫我逃離了那個牢籠。」
她說得艱難,哽咽連連:「我自小跋扈,傲氣,由於這臭脾氣,讓我沒什麼真正要好的朋友。我雖有宴臣和盛雲姜同行,但我深知,她二人也並非要與我交心,趙青魚也對我愛答不理的,沒把我當回事。至於我那些姐姐妹妹們,更是陽奉陰違,沒一個能說真心話。所以每次看你和于歸允康打打鬧鬧,我嘴上說煩,其實真挺羨慕的。你們會彼此安慰,替對方打抱不平,真的很要好。還記得你才來南瞻時,我也曾想與你為友,想誠心待你的。可你不屑理我,只和于歸走的很近,還總護著歐陽允康。為了她們倆,你事事與我作對。雲姜說,你那是看不上我,不願與我為友。我又氣又惱,為此,我狠狠記恨過你。如果時光可以倒流就好了,我一定會收斂自己的脾氣,再不那樣霸道,如此,說不定你我還真的可以成閨中密友,就像你和于歸允康那樣。」
難得,這些話居然是從陶絮兒嘴裡說出來的。
四下靜謐,皆在沉默。
我定定凝著陶絮兒少焉,后又問道:「那你們接下來有何打算,是決定去哪兒?」
她嘆了口氣,啟齒說道:「去魯國,帶著姑母去投靠宴臣。」
我不解,追問道:「你們要去魯國?為何不去陶若那兒。」
陶絮兒緩緩側過臉,面露怯色,杏目虛虛闔著凝著我,嘴角勾起一抹凄然苦笑,自嘲道:「我那個好弟弟,端正肅和,鐵面無私,為了他的節義,都能將全家送上斷頭台。而我現在,又是私逃出宮的,怎敢去尋他,莫是要等他將我押回來,也對我實行一次大義滅親不成。」
嗯,這倒是真的,大義滅親的事,陶若定然做得出來。
我道:「可南瞻和魯國開戰,宴臣自身難保,你們現在還去魯國,是不是不太恰當。」
她訕訕然道:「可比起去小六那兒,我更……」
她話還未說完,就被陶貴妃打斷了。陶貴妃發出呃呃呃叫喚聲,魔怔一般拽著她的胳膊使勁兒搖晃,圓睜著眼,滿臉驚駭。
「姑母,你這是怎麼了?」
陶絮兒一把將她抱住,寬慰不停:「別怕別怕,我在呢,我在。」
「呃呃呃,——呃呃呃——」
陶貴妃眸中儘是悚然,因為沒有舌頭,就算大張著嘴也只能發出嗚嗚呃呃的聲音,什麼都說不出。她伸出手指,哆哆嗦嗦的指向我身後的樹林,像是看到了什麼。
這裡是樹林,她是看到了虎還是豹,竟嚇成這樣。
心猛地一顫,壯著膽子迅速回頭看去,定睛掃視四周,並無任何異樣。
朵步提燈走至我身旁,我擰過身正待鬆口氣,卻忽聽不遠處的林子里傳來了淅淅索索的響動。
我下意識的擋在朵步面前,提防著隨時可能出現不速之客,陶絮兒也拉著陶貴妃往後退,神情緊張,不安道:「剛剛那是什麼聲音?」
我手指貼在唇上示意她噤聲,凝神辨別,「這聲音像是人為所致。」
我對陶絮兒使使眼色,小聲吩咐,讓她抓緊時間帶著陶貴妃離開,「我給你們準備的馬車就在官道旁的驛站里,人到了,自會有車夫來接應你們。」
她目露感激,對我頷首致意。
倏而,林中傳來——嗖——嗖之聲,我尚在錯愕,那箭已經飛了出來。
「缺缺小心!!!」
朵步驚呼,反手一把將我推開,我與她兩兩倒在地上,躲過這一支猝不及防的利箭。箭從我們之間擦臉而過,直直釘入樹中,我匍在地上,驚魂未定。
「是刺客,一定是聽笙派來的!!」
陶絮兒尖聲吼完一嗓子,拽著陶貴妃拚命往大路方向跑去。
我幾乎是從地上彈起來的,踉踉蹌蹌地跑過去查看朵步情況,我來不及察視她是否受傷,只得匆匆拉起她往馬車方向奔去,車上有我備著防身用的弓箭,有了弓箭,一般的刺客和毛賊,我還是能對付得了的。
一邊跑,我一邊問道:「那箭傷到你沒有?」
朵步臉色蒼白,沖我搖了搖頭。
那一箭來得防不勝防,若不是朵步眼明手快將我推開,只怕我今天就交代在這兒了。
我們在林中飛奔,動靜越來越大,驚起了棲息在樹梢頭的宿鳥,撲騰亂撞,亂鳴聲此起彼伏。
等好不容易回到了大路上,眼看馬車就在前方,我心下一喜,加快步子往前沖。誰知人還沒到車前,卻教陶絮兒給搶了先。
我招手狂呼,讓她不要急著驅馬等我們上去。
「陶姐姐等等,我還在這兒——」
她充耳不聞,揚鞭趕馬,臨行之際,還回頭看了我一眼,卻是什麼話都沒說。馬吃痛嘶鳴怒號,高高抬起的馬蹄猛地落地,便揚長而去。
我錯愕的怔在原地,欲哭無淚。
沒想到,東郭先生和狼的故事真實存在。
立時,不知是從哪兒竄出幾抹漆黑魅影擋在我們面前,攔住了去路。
一共四個人,夜服蒙面,手上長劍反光,在夜中爍爍熙熙。
我又驚又駭,將朵步藏於身後,睇著幾人,厲聲道:「是誰派你們來的?」
沒人回應,只將我上下打量了一番,這四人互相交換一下眼神,略略頷首后,其中兩人提劍朝陶絮兒她們奔去,我阻擋不及,剩下的兩個便舉刀朝我們劈來。
我一壁護著朵步,一壁忙著應付這兩個刺客,我手無寸鐵,拳腳功夫又僅會一點皮毛,打起架來我是十分吃虧。
若我有弓箭在手,也不至於會這樣慘,被人逼得節節告退。
很奇怪,這兩人似乎並不打算對我下死手,一刀揮下來,卻又會立刻偏開了刀鋒,與我打鬥,像是只為了困住我不讓我離開這兒。
我掃視四周,準備伺機而逃。
還沒待我瞅准機會逃離,一把刀便架在了我脖子上,使我動彈不得。
「缺缺——」
朵步話音未落,另一把刀也架到了她脖子上。
「都別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