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刺客

第四章刺客

北邱一同來的使節中,除了赫連柏早早回去復命,應該還有留在崦嵫館善後的人。我一早便打算來這裡找人帶話回家,只因朵步多次阻撓而未實施,一直拖到今日,等將朵步哄開才鑽了空子溜出來。我也知道朵步攔我是為了我好,畢竟身份特殊,凡事都要小心謹慎。可我念家得緊,只是出來兩個月,就因為想家想纂叔叔偷偷哭了好幾次鼻子。

這裡不是我的家,我心裡害怕。

準備了一肚子的話,想讓還留在南瞻的使臣帶回去給拓拔纂,告訴他自己一切都好,無須挂念。

……

到得府口見有侍衛把守,方才叨叨念個不停的計劃,瞬間便偃旗息鼓了,一陣心虛的倒退到牆根處躲著。

「有人守著門,怕是很難出去,算了算了,回去算了。」

本打算放棄出門,轉而又想著自己初來乍到,還是副新面孔,應該不會被人認出來,便又抱著僥倖心理迎了上去。

努力扼制慌張,對著門衛道:「我是北邱公主的侍女,要出門為公主採辦吃食,快讓我出去。」

侍衛目不斜視,一動不動。

我一怔,又將身上佩戴的玉飾亮出來「看到了嗎,這是公主的信物,我還能誆騙你不成。」

兩個侍衛竟是眼皮也不抬,呵斥道:「府中一切事物,都有專人採辦,你一個婢女湊什麼熱鬧。就是公主要出去,也得由永河王的准許才能放行。你回去吧,別在這兒打擾我站崗。」

「我真的是去買東西的!」

侍衛仍然不為所動。

我翕動嘴皮,欲言又止,強忍著怒火轉身離去。剛走幾步,似氣不過又調轉頭來狠狠踹了那看門侍衛一腳,趁著侍衛抱著腿呼痛的間隙跑出了門,幾個侍衛急忙追趕,偏我像腳底抹油一般,一溜煙跑的沒影。

崦嵫館外,一株粗乾的桃樹倚靠在又厚又高的牆頭上,枝枝葉葉受東風調弄,伸進了牆內。

紛紛細雨,仍舊綿綿不絕的下著,我抬頭看了眼高高的牆,關了傘,攬起裙擺順著樹榦翻上牆頭,還沒等我在牆頭站穩,忽然聽到驚叫:「抓刺客!」立刻慌了神,低頭看了看院內高高的城牆一陣眩暈,拍了拍胸口安神道:「怎麼剛才看著不怎麼高,從牆頭上往下看那麼高啊!」

話音剛落,嗖的一聲,一支利箭擦著頭髮破空劃過。我怔了一下。

驚魂未定,接二連三來的箭簇朝著我直射過來。

我撐開傘,閉著眼大喊:「誤會啊,誤會,我不是刺客。」

即便我扯破了嗓子,箭頭依舊鋪天蓋地的來,蝗雨似的讓人躲閃不及。箭從遠處射來,只能俯下身匍匐在窄窄的牆頭上,盡量將目標縮小,但看流水一樣的竹箭從頭頂飛過,我便慌不擇路,遂壯著膽子站起身來,打算將傘撐開后再跳進院子里去。

誰知才把傘打開,轉身之際就扭到了腳。還來不及痛呼一聲,就從高牆上筆直往院外跌落下去。

只聽呼呼的風聲從耳邊掠過,我認命的閉上眼睛,心裡哭喊——臉快著地了。

耳邊風聲驟停,以為會掉在草坪處,卻出乎意料的掛在了桃花樹榦上,撐開的紅傘跌落在草地,像雨中盛開的紅花。

髮髻被樹枝刮亂,長長的青絲披散開來,亂髮全拂在臉上,費勁兒扒拉著樹枝,強行扭過身翻到主樹榦上騎著,低頭看了看樹下一陣心悸。閉著眼拍拍胸口,默默嘀咕,自我安慰道:「大難不死,必有『口』福,回去得讓朵步給我燉只雞,喝點雞湯安安神才行。」

「你怎麼在這兒?」

聞聲睜眼,秀頃的身影映進眼底。

長極促狹輕笑,負手立於桃花樹下,他穿了一身墨青色圓領窄袖襕衫,撐著一柄素色繪有吊蘭的油紙傘,身姿挺拔的立在雨中,一雙眼睛正專註地看著騎坐樹榦上的我,目中儘是和暖笑意。

「我若是說,我來摘花的,你信么~」我哭音起,委屈的看著樹下看熱鬧的人。

院內傳來急急的腳步聲,弓箭手交相呼應,正朝著院外匆匆趕來。

「那公主殿下的花摘好了沒有,若是摘好了便下來吧。需要我幫忙嗎?」長極仰起頭,戲謔凝著我。

「我才不用你幫忙。這樹又不高,難不著我的。」

說著就要利索翻身下樹,誰知腳下踩空整個人就掉了下來。

「小心!!」

長極見狀,立刻扔了手上的傘,箭步上前雙手將我接住。

……

……等腳落在了地上,才算鬆了口氣。

長極扶著我,皺眉道:「你怎麼這麼笨手笨腳的。」

我緩過神來,如夢初醒般怔怔地看著眼前的人。雨下的長極,眼藏星海,唇紅齒白,很是好看,許是盯著他一瞬不瞬的看得久了,直將長極看得有些尷尬。

此時看護崦嵫館的嵐苑將軍武平皎聞風趕來,躬身向長極行禮,四面的箭早都停了。長極微一頷首,輕輕將我放在地上后,撿起地上的傘為我遮住毛毛雨絲,溫聲道:「你可有受傷?」。

我尷尬點點頭:「腳扭了。」說完耳根發熱,羞怯的瞧了他一眼。

長極愕然,蹲下身去察看我的腳傷,手才搭在腳踝處,我便疼得齜牙咧嘴,大喊大叫起來,只好收回手。

「說吧,來這兒做什麼。」長極聲音清冷,字字咬得清晰。

我咧嘴訕笑,直言相告:「我想著崦嵫館里北邱的使者應該還沒走完,所以就來這裡,打算讓他們替我帶幾句話回去,給我纂叔叔。我哪知道會被當做刺客,被他們用箭射,還害我扭傷了腳。」說著,大大瞪了一眼武平皎。

長極哭笑不得:「那你真是白來了,北邱的使節都回去了。」

「什麼時候?」我驚詫出聲。

「幾天前他們就走了,崦嵫館里現在可沒有一個北邱人,公主來晚了。」武平皎附和道。

我頓感無奈,失落的踢了踢草皮。

長極轉身,嚴肅的對著武平皎吩咐道:「既已無事,退下吧。」年紀不大,口氣卻老成持重,我聽著不由好笑。

武平皎恭敬俯首,手一揮,領著那些引弓持刀的禁軍迅速撤回崦嵫館內去。

待人走盡,我憨憨誇讚道:「長極,你可真威風,像個帶兵打仗的小將軍。」

長極冷眼瞥了我一眼,訕笑道:「比不上公主翻牆來的威風!」

我連連搖頭,一副凄涼景象,哀婉道:「唉,我這是出師未捷身先死啊,功敗垂成,一步之遙;不過雖死猶榮,只是腳疼得厲害,怕是要紅顏薄命了。」

長極噗嗤一笑:「你說的都是些什麼亂七八糟的成語,到底想表達什麼。」

我佯怒,低吼著:「哪裡亂七八糟了,這叫博學。朵步說了,成語都是那些腹有詩書氣通順,呃,討厭老伴煮地瓜的人才會說的雅言。我學了好久才學會的,哪裡說得不對了。」

長極苦嘆搖頭,再次哭笑不得「你想說的是不是,腹有詩書氣自華,厭伴老儒烹瓠葉?」

我老臉一紅,嘴角抽搐:「原來這句話,是這樣說的啊。」

長極不再多言,只將傘遞給我。

「你把傘給我幹什麼?」

長極不語,背過身去認命彎下腰:「我背你回去。」

我聞言一怔,瞬間打起精神,毫無忸怩的俯身下去,趴在長極背上眯著眼睛偷笑,假意客氣:「那就有勞小王爺了。」

早先因為天氣的緣故,大街上並無多少行人,唯有雨布遮擋下的商販還在堅守陣地。彼時雨過天晴,門戶重開,街頭忽又喧鬧起來,叫賣聲此起彼伏。天雖放晴,只是濕氣仍盛,寒意未退,我一手撐著傘;一手環著長極的脖子,把頭擱在他肩頭,睜著圓圓的眼睛瞧著紛繁街市,最終將目光鎖定在一個賣糖人的小攤上,咽了咽口水,囁嚅一句:「長極,你給我買個糖人吧,我還沒吃過呢。」

…………

……

窗外幾棵海棠,被風吹拂著,紛紛零落,有幾片飛進牆下暗溝裡,被緩慢無聲的水流帶走。我盤腿坐在窗邊的小榻上,愜意的吃著長極路上給買的糖人。

房中的金猊吐出縷縷煙,香氣裊裊,入鼻入心。夜中寂寂,能聽到屋檐下的沙沙雨聲。角落裡點著燈,影影綽綽的燭光朦朧印在帳幔之上,朵步靜靜跪坐在竹席上陪著我。彷彿過了良久,才道:「日後,不要一個人獨自外出。」朵步的眉微微蹙著,語氣冰冷。

我無甚在意,只專註看著手裡的糖人,腦海里閃現出長極背我回來時的幕幕場景,不自覺微笑起來,忽而轉目瞧著朵步,認真道:「朵步,你說是這糖人甜還是糖蓮子甜。」

朵步百無聊賴的瞥一眼我手中的糖人,她一向對甜食無感,怎會知道知道哪個更甜,只懨懨道:「都甜。」

「我覺得應該是糖人最甜。」一口下去,咬掉糖人衣角,說得含糊不清。話鋒急轉,又說起今日我經歷的事,從如何爬樹上圍牆,到如何被當成刺客被箭射,再到有驚無險的掛在樹榦上,事無巨細一一說給朵步聽,繼而提起長極更是停不下來,樂樂陶陶的說了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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簾外擁紅堆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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