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你是誰
三更燭火惺忪,天寒露重,毫無睡意。我認床,端坐在床頭遲遲不睡,到了最後實在是熬不住了,也就那麼渾渾噩噩的睡了過去。
這一夜什麼都沒有發生,安靜得很。
在卧室里休整了三日,算是徹底安置得當后,才由宮娥領著去熟悉周邊事物。
展華宮的後院,我拉著朵步樂呵呵的奔走在石子路上,腳踝上系著的鈴鐺清脆叮噹。朵步倒還穩重,偏我鬧騰些,這也好奇那也好奇,逮著什麼問什麼,不過都是些尋常可見的花草樹木,只因在北邱時看慣了草原牛羊,現下來了一處花紅柳綠的地方,自然好奇。只是我一臉無知的樣子,落在這些宮娥眼裡不免有些好笑。
「朵步快來,那邊肯定更好玩。」
朵步扶額,略感到難為情,多次想要提醒讓我矜持一點,不過看我難得開心也就隨我性子去了。
展華宮不是宮,只是一座府邸。原本是南瞻一位病故太子的住所,也就是原來的東宮,後來不知為何東宮突然遷址,便將此處荒廢下去,還改了名字。兩年前,長極入封懷平郡王,南帝重新著人將此修葺一新,作為他遷府賀禮。永河王妃喜愛花木,之前一直以為展華宮日後會是兒子的府邸,所以命花工在展華宮後院種植了大片奇花異草。
院內植蘿插柳,處處紅花繁葉,宮牆下方種滿了梔子花,清風徐來,淡香縈繞。
我興趣盎然,步子也邁的大步,不過半日就游遍了宅院。
「你們別跟著我,讓我自己走走看看,反正路我都熟悉了。」
眾人眼觀鼻鼻觀心,一動不動,不肯移步離去。朵步知我玩心重,有人跟著定然放不開不能游盡興,便十分貼心的為我掃除阻礙,巧計支開這些煩人的尾巴。
兩人合作默契,三繞兩不饒的輕鬆甩開幾個宮娥,可沒想著竟把對方也給甩丟了。那邊朵步急著去找我,這邊心大的我倒沒在意,自去尋找樂子。
不知不覺就去了南苑。
入眼處,是一碧萬頃的蓮花池,池大如湖可泛舟,蓮花過人頭。望著廣闊池面上亭亭凈植的蓮花,蓮蓬頭冒在花葉之間,只恨此時不能采把蓮子慢慢剝著吃。
伯勞鳥站在樹枝上嘰嘰不休,我匍在石欄杆上看著池中紅白錦鯉嬉戲快活,很想抓把魚食扔下去將魚都引過來。可是眼下兩手空空,拿什麼去餵魚。眼睛軲轆一轉,我踮起腳,壞笑探頭靠近池子,小聲念念:「沒有魚食,那就嘗嘗我的口水吧!」
我便朝著池子里的魚吐了一口口水,白色唾沫漂浮在水面,那魚以為有人投食,竟一窩蜂的湧來爭奪,等發現上當受騙了又一股腦的散去,我玩心正起,又如法炮製的朝著池子里吐了好幾次口水,那魚也是真笨,每每上當。我笑得前仰後合,毫無形象,殊不知如此不雅的舉動全被一人盡收眼底。
我在池畔蹲下身子,低頭瞧著水裡的魚道:「真笨。」
正得意忘形之時,卻被後頭傳來的聲音驚到。
「這麼大的姑娘了,怎麼還玩吐口水這種髒兮兮的把戲。」
聞聲回頭,正對聲音主人。
我急忙站起身來,羞惱的瞧著來人。
少年著一身青色衣裳,明眸皓齒,發濃如墨用一頂玉冠束起,高高瘦瘦的像棵竹子,此刻挺挺直直的站在我對面,我高抬著頭,對上他一雙清澈眼睛。這雙眼睛生的很是好看,潤潤的,泛著水光,裡面像是藏著星月一樣明亮,我看著不由得獃滯一瞬,毫無疑問,這又是一個好看的傢伙,就是比起前幾日遇見的那個人也毫不遜色。
眼前的如竹少年滿身都是書卷氣,偏偏手裡握的不是書本而是一束梔子花。此刻他低頭,瞧著我笑得促狹。
我被他這一笑,臉倏而漲紅滾燙,暗想自己剛才往水裡吐口水逗魚時,那叉腰大笑傻裡傻氣的不佳模樣全被這人看到了,怎能不羞。恨不得找個洞鑽進去才好,懊惱低語道:「真丟人!」
「你是誰!」青衣少年認真問道,手裡的梔子花晃了晃。
「為何以前沒見過你,你怎麼來的這裡?」
我此刻羞得厲害,低著頭拚命絞手指,一改平日里伶牙俐齒的做派,竟像換了個人,怯怯柔柔的,一言不發。
「我在跟你說話呢,你怎麼不回我?」少年聲音再起,大約是在變聲期,嗓子有些沙啞。我略一抬頭,正對上他的眸子,猛地又趕緊收回視線。
氣氛莫名其妙,就像做賊被人捉住一般心慌。
我囁嚅道:「你剛才……都看到了?」
少年壞笑點頭,不置可否。我惱怒,本想指責他偷窺自己,可微張著嘴半晌,卻驟然發現,說不出一句責備的話,不是不想而是不會,畢竟會的漢話不多,罵人的更是找不到幾句,甚至不能理清楚思路該如何與他說理。
我怔仲,咬著嘴唇抬頭仰視著少年,舉起手握成拳頭,裝腔作勢警告道:「不準說出去,否則要你好看」,這番威脅,很是蒼白無力。
少年手裡的梔子花晃得人眼花,偏他自個兒玩的開心,晃著花道了一句:「吐口水可不是什麼好習慣,再說了,魚多可憐要吃你的唾沫。」
我聽得耳朵發麻,恨不得撲上去就是一腳,踢死這個目擊者,保住自己一世英名。只是權衡利弊後放棄此想法,畢竟自己沒這個能力。於是惱羞成怒的往少年腳背上狠狠跺了一腳,選擇了自己最大的本事——跑!提起腿,低著頭,推開面前的這堵山,撒歡的往前衝去。
「你居然踩我腳!」少年呼痛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我充耳不聞,一個勁兒的往前跑去。當的一聲就撞到樹上去了,還沒來得及呼痛,便接著又是一個反彈跌坐在地上。哼都沒哼一聲,二話不說爬起來捂著鼻子立刻又跑。少年被我的舉動驚到,繼而咧嘴大笑。眼看我的身影消失在拐角,他才收住笑意。
「這丫頭可真笨。」
…………
…此間春雷滾滾,南瞻之內,新雨融融。我伸手出窗外去接雨,看著掌心雨水格外思家。作為一名活的吉祥物,自是帶著北邱滿國的期望來到南瞻,千里長途,涉過黑山白水,開始了寄人籬下的生活,想家也是在所難免的事。
初來此地雖事事新鮮好奇,不過也諸多不適應,自從那日在南苑丟了人,我就悶在房裡再沒出去溜達。一來是因為那日已經把住處的所有角落逛完,再沒什麼值得看的,再則就是害怕遇上那個少年。
換過一身新裝,對鏡梳妝,頭髮仿著此間女子最新式,細細挽了一個髮髻,額頭也貼上花黃,點了朱唇,我準備辭舊迎新,忘卻那些不開心的經歷。
捲簾瞧著院外風景,忽而來了興緻:「待在房中甚是無趣,出去走走。」
雲間的雨絲落進展華宮,我撐著一柄油紙傘緩緩走過冗長廊道。
雨打落了一院的海棠花,花叢此時應是綠肥紅瘦,新燕蜷縮在巢穴中,張著嘴巴嗷嗷待哺。
雨有些大,就是撐了把傘,也將人淋得半臉濕透,我晃了晃傘,不禁叫苦道:「這雨真是煩人!」
露水樓閣中,朵步畢了傘和我坐在檐下長椅上躲雨,我扭過頭趴在欄杆上發獃,幽幽道:「也不知雨過天晴,有沒有虹出來。今年雨水充足,日照也好,想必果子越發香甜。」
朵步笑了笑,沒有接話。
我搖了搖頭,心煩意亂,繼續發獃。
只嘆身邊雖有朵步,但我素來話少,兩人說話頂多就在十句之內,儘管朵步已經盡量給面子聽我廢話,可臉上缺少表情,或者說缺少生動的表情,實在顯得過於敷衍。每每見她如此勉強,我也就不再為難,收起那些還沒來得及講的冷笑話,選擇發獃,時而也會自言自語幾句。大概是被我這莫名其妙的舉動給嚇著了,宮娥們都在背後編排,說我碎碎念是在下咒,是在施行北邱的巫蠱邪術。我也不解釋,因為人懶散慣了,遇到這種事也不會去搭理,惡性循環之下,謠言更甚。只是獨處的時日一長,更加覺得孤獨無聊,人也越發沉默寡言。哪怕有朵步陪著,也仍舊提不起什麼精神,對任何事都不感興趣,宮娥們都說我抑鬱了,遂事事遷就我,生怕我想不開會做傻事。我欣慰一笑,真是看不出來,原來自己的分量還是蠻重的。
不過,就這樣寡淡無聊的活著,人生實在少了樂趣。
庭中落木蕭蕭,實在沒什麼好看的。我起身,撐著傘順著悠長石徑朝後院花圃走去,朵步立於我身後悄然跟著。我突然停下腳步回頭看看朵步,便笑了笑:「你別跟著我了,我想一個人走走。」
朵步退後一步,欠身道:「是覺得我跟著你不自在嗎,那我盡量不說話就是。」
「不是,是我自己想單獨逛逛。」我笑吟吟地說,「你回去煮一碗熱乎乎的湯餅等我回來吃,我就在後院走走不會亂跑。」
朵步略為猶豫,還是點頭答應:「那你別逛太久,早些回來。」
我擺手一哂:「知道了,你快些回去吧。」
朵步輕皺眉頭,轉身回去,我看著我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盡頭,鬆了口氣,提腿直往大門口方向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