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韜光養晦
馳光如騕褭,一去不可追。
*
轉眼半月。
一如前世。
為治癒她病症,寧赤顏跟徒弟陸青山商議過後,命其離開小鎮,求請名醫!
這件事在小鎮掀起一小陣波瀾。
陸青山遠行,寧赤顏年歲又大,不便照料,小鎮唯一的藥鋪便宣布暫時歇業。
陸青山遠行后,代替他陪同寧無心的,是他帶的一十三四歲的女學徒,阿綾。
就他的話說:「阿綾長相雖然粗陋,勝在資質尚可,又聽話,也就收到門下。」
陪同是假,監視為真。
陸青山離去前,特意將阿綾帶到寧無心跟前,說:
「阿幽在青山叔離開的這段時間儘管差遣阿綾,權當是給她的歷練。」
更開玩笑道:
「不如就讓阿綾陪你一塊住,在屋裡添張小榻就行,阿幽是大姑娘了,終歸要有個能說悄悄話的人。」
目光中是滿滿的鼓勵。
前世她天真純粹,將這話放在心上,不過她沒有秘密,倒無所謂。
寧無心則找借口婉拒。
她怎敢將敵人眼線至於背後?
誠然,前世但凡敢在她背後動刀子的人,無一例外都死得很慘。
至於阿綾來歷。
上一世寧無心查到陸青山時,發現阿綾竟然是他的女兒。
只阿綾眼下大概還不知曉,不過這個時間大概不遠了。
「這不是個安分的丫頭……」寧無心目光微動,「前世沒少給我使絆子!」
說阿綾醜陋,遠算不上。
除去臉上巴掌大的暗紅胎記,阿綾五官頗為精緻,眉如墨、眼如鳳。
只往往他人更多隻注意到她胎記。
寧無心瞥了眼阿綾,神情淡漠,將門關上,透過窗欞,望著陸青山離開。
腦海浮現前塵。
一厘不差。
陸青山這一走就是一月,不負眾望,帶回寧赤顏師門名醫,經過診斷,又因小鎮落後,難有根治條件,名醫建議帶回師門。
寧赤顏以不可耽誤病情為由,提議將她先行帶回,自己留下處理小鎮事務,待小鎮事畢,便趕回師門與她會合。
寧赤顏原意讓陸青山陪同,還是寧無心不忍祖母勞累、強硬留下陸青山。
她當時如何說的?
「祖母年歲已大,離不開青山叔,我有阿綾足矣,祖母無須擔心,阿幽可照顧好自己!」
她卻不知,當她走出小鎮,就再難回頭了。
祖母半路遇匪,陸青山重傷不治,送來祖母遇難消息,不到半年便緊隨其後。
寧無心悲慟過度,數次昏厥,數月才走出傷痛。
此後,數年、十數年經理,寧無心一度恍然,覺得自己成為了話本中的主角。
親人離世、拜入百草門、採藥遇險、誤入仙人洞府,踏入道途!
后機緣巧合,進入修真界,拜入一個二修宗門。
曾因年紀太大遭遇譏嘲,卻在稱量資質時,一鳴驚人。
修真之人,根骨為重,九鼎為極、十鼎為盡。
寧無心則重逾七鼎。
一躍成為人人艷羨的天之驕子。
無奈,第二個宗門也沒有呆太久,十餘年便遭遇大禍,分崩離析。
成為散修,於南煙波折十數載,於築基後期被好友鼓動,前往修行聖地,天玄。
機緣巧合,拜入崖山劍宗,歷練中與元煙羅成為生死之交,若非元煙羅的警示,寧無心或許到死,都難以窺破籠罩在身上的陰霾!
這便是她前兩百載經歷。
*
半月時間。
寧無心一刻亦不曾浪費。
她曾拜入百草門修習醫術、后又修丹術,故不過半月功夫,弱症便去了九成。
方法雖對自身殘忍了些——主以銀針祛血排毒,輔令銀針疏通經絡。
卻值得她犯險。
如今身子愈發輕盈,只憂被寧赤顏看破。
故每復原一分,都需施針強行打亂身體內況,偽裝病灶,掩蓋自身狀態。
始一開始的一根,到現在,十數根銀針齊齊扎入……
故每日寧赤顏替她診脈的半個時辰,便最為折磨。
寧無心意志不覺,身體卻不行,臉色一次次慘白,倒是矇混過關。
陸青山遠行,寧赤顏給她煎熬的湯藥分量亦在增加——一是做戲做全,二是儘可能讓她沒辦法離開院子。
寧無心佯裝不知,阿綾送來的每一份湯藥她皆一口飲盡。
暗暗思忖:「就剩最後一個月,沒必要在這個時候,再引發過多的懷疑!」
如今身體近乎康復,唯有效利用這些藥效,在之後的對弈中掌握更多主動權。
寧無心打算鍛體。
她並非按圖索驥修習世俗武學,此法聲勢過大,不適合眼下的境況。
琢磨兩日後,她逐漸領悟出一種合適眼下鍛體的方法。
離陸青山折返尚有二十八日,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可想解決寧赤顏、陸青山及阿綾祖孫三代,若單以強身健體,純粹只是痴心妄想。
寧無心韜光養晦半月,便是等待陸青山遠行。待寧赤顏眼線空置,恰好給了她一次反擊的準備。
縱會引起寧赤顏疑心,她亦無法顧全所有,唯鋌而走險!
決定鍛體前一日。
寧無心表達想出門的想法,央求道:
「祖母,屋裡太悶了,阿幽想到巷子里逛逛,不去太遠,就在巷子附近!」
寧老婆子雖然對她嚴苛,卻極少拂逆了寧幽要求。
陸青山方才離開,她就要出門,無疑引起寧赤顏警惕。卻又料想:[六年時間,都已過來,就差最後半月,又怎麼可能出事?六年只出過一次門,又能接觸到什麼?]
故此,只道:「天色入暮,天溫驟降,換換氣便好,早些回來,莫要頑皮逗留!」
在寧赤顏極不贊同的目光下,寧無心踏出院子。
仲春與暮春交接的四月,時有雨水紛紛,天也尚存幾分寒意。
寧無心舊例還穿了不少衣物,面兒上,她還「弱不禁風」不是?
寧無心剛出院子,阿綾就跟在她屁股後頭。
她早就預料到這情況,轉頭朝阿綾一笑:
「你可是帶了銀錢?青山叔不在,我可好些天沒吃郝掌柜家的甜點果子了。」
十三四歲的小姑娘,背後縱有陸青山指點,心思到底還稚嫩的緊,全在臉上。
她狐疑地瞧了眼寧無心,卻被她清秀俊俏面孔晃了神,特別是那一笑,令阿綾耳根忍不住一紅。回過神,只得瓮聲瓮氣回了院子。
等她揣著錢袋子再走出來時,寧無心已經走得老遠。
阿綾盯著青石巷盡頭的寧無心,乾淨秀氣的眼睛浮現濃濃的厭惡與恨意,腳步卻沒因此停頓,快步跟上。
寧無心沒走太遠,到青石巷通往九曲巷的岔路口她便停下。
阿綾一臉不解,瞅著寧無心,見她煞白著一張臉,微微喘氣道:
「太累了,容我緩一緩。」
寧無心身後,阿綾眼睛浮現譏笑,『果然是藥罐子!』
寧無心就著一旁的石墩坐下,閉著眼睛,薄唇微啟,輕輕呼吸。
直到一陣「叮鈴」聲傳來。
她適才緩緩睜眼,滿臉好奇地盯著頗為泥濘的九曲巷口。
片刻,一個瘦得跟黃豆芽似的小孩兒從九曲巷走出。
小孩粗布衣上滿是補丁,踩著一雙破了洞、險些磨平了底,沾滿黃泥的鞋子,提著頂她半人高的木桶。
最古怪的是她閉著眼睛。
「這是?」
寧無心露出狐疑而好奇的目光,抬首望向阿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