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月下心事
月滿弦。
窗欞、影牆,有古韻傳來,戚戚之音切切。
茶湯已冷,有公子至。
彌故抬頭,止了琴音。
「老實人,我若求佛,佛可會佑我?」
彌故合十答道:「一切因愛會,皆由因緣合,合會有別離,無常難得久。」
顧諳悲傷道:「佛也會因緣合離而難長久嗎?」
「愛別離、怨憎會,撒手西歸,全無是類。」
顧諳坐到彌故身邊,指腹輕壓琴弦上,有淚垂。
彌故想將人兒擁入懷中安慰,告訴她世上有一種禪,可悟因果、可得明道。
可是,他自己都不願修那道禪,又如何勸她遠離塵世?
「老實人,我爹最大的願望就是能與我娘偕手遊歷名山大川,做一對神仙眷侶。」
曾經,他最大的願望便是一抬眼便能看到她。
但這世間,往往因不易得到才會成為最大的願望。
「這些日子身體可好?」
「我的身體很好。」
「案子呢?」
「章兒與爹爹的意思是老師的案子不要再查了。」顧諳將原由對彌故細細講了一遍。
彌故沉吟半晌道:「流聲剎山門前那座石碑很有可能就是你說的庚五娘送來的。」
聽彌故提起石碑,顧諳道:「流聲剎的碑林有秘密,是吧?」
彌故不語。
「老實人,你不會撒謊。咱們出碑林那天,你封印了瞳瞳林,是嗎?」
彌故仍不語,只輕輕撥弄著琴弦,古樸之音傳出很遠。
「你知道那秘密是什麼嗎?」
「公子,那裡不是你我能探知的地方。」
「可是老實人,你想過沒有?這世間可能有一個通道,連接著另一個世界的通道,我們可以從中邁向另一個世界。」
彌故驚愕地看向顧諳。顧諳眼神一黯。
「公子?」
顧諳仰頭看那輪月亮,娓娓道來------
「八十五年前,相師堂主顧一言攜十八位兄弟從結界入,來到這個世間。我不能確認當時是否還有別人闖入,但有史載,有百姓證,他們從熊熊烈火中衝出,未傷分毫。再後來,顧一言被北芷國主所救,與其簽訂契約,守護海氏一族百年------」
「這個故事天下皆知。」
「天下人認為這是故事,可對於相師堂人而來,卻是事實。相師堂如今只剩八堂,再過百年,還會有幾堂?再過百載,世恐無相師堂人。」
「公子何出此言?」
「難道不是?如今相師八千子弟多北芷人。真正的相師人寥寥。」
「傳說相師堂人從天女河源頭而來,這也是你格外注意瞳瞳林的原因吧?」
「是,我要尋找結界。」
「你要尋找結界?你尋找結界做什麼?」
「回家!」
「你生於斯長於斯,這裡才是你的家,你要回哪去?」
「不是我走,是我想為相師堂尋一個安穩的立命之所。」
「不是還有壺中天嗎?還有流聲剎。」
「壺中天再隱秘也還在北芷境內,有水路山道可尋。流聲剎是清凈之地,不該被牽扯進來。老實人,相師堂護佑海氏百年,知曉北芷秘密千百,一旦我們與海家契約期滿,將會面臨一個什麼境地?」
「什麼境地?」
顧諳看著彌故,苦笑道:「真是老實人。」
「難道海家會趕盡殺絕?」
「知道歷代海家帝王最後一道遺囑是什麼嗎?」
彌故低聲問了句「是什麼?」
「誅!誅相師一脈。」
一字誅心。
彌故合十,不再言。
「這道遺囑我與我爹互知卻從未言明。什麼是忠君?便如是!」顧諳幽幽道,「我爹為此亡妻夭子,卻得不來海家同等的對待。昔日,顧家家主與海氏歃血為盟,願以兄弟稱,護佑其江山盛世------四師說南人不可信,若她知這件事,是不是也要加一句『北人亦不可信』?」
「既如此,你為何還如此為北芷費心費力?」
顧諳又是苦笑:「海家對顧家涼薄,可北芷百姓待相師堂如親。換成你,你會如何做?你方才也說我生於斯長於斯,北芷對我而言便是故土,這裡是我的家。自古家家都有難念的經,乃至會出悖逆之徒,可即便這樣,這也是家啊。」顧諳轉眸,光亮的眸中閃著對信念的堅定,亦有對未來的擔憂與矛盾。這樣的她,今夜這樣的她,才是真正的她。
月下的顧諳美的像一場夢,夢的那端,是彌故的殷盼。
她將這世間最大的秘密告訴他,是希望能與他共擔嗎?
晚風開始輕柔起來,傾訴著對月的思念。
春已去,蟲聲新透綠紗窗凝在昨日。
章兒趴在樹上用樹枝去擾懶惰的夜梟,夜梟不時地抬起爪子躲避襲擊,卻一直不肯睜開眼睛。章兒玩心大起,探出左手去扒夜梟的眼睛,終是成功驚擾到夜梟,夜梟撲棱著翅膀將領地讓給了章兒。沒了玩物,章兒也失了興緻,將自己倒吊在樹上,開始抱著雙臂閉目養神。
厲以方將軟糕墜在她眼前晃弄著,歪了腦袋湊近看她嘴角堆成好看的弧形。章兒故意不睜眼,笑意更盛。厲以方縱身上樹,學著章兒模樣,將自己倒吊在她身旁,亦閉目養神。
半晌,厲以方道:「我認輸了。」
章兒睜眼笑道:「今兒軟糕可都歸我一人嘍?」
厲以方雙腳一松,身子輕盈落地,道:「都歸你一人。」
章兒反身落地,伸手接過軟糕,扯斷紙繩,揭開包裹軟糕的漿紙,咬了一小口,甜糯之感充盈而出,章兒點頭贊道:「好吃!」
厲以方寵溺地看著她,牽起她的手,道:「去前面木亭?」
章兒聞言,卻站著不動,將右手背到身後,狡黠地看向厲以方。厲以方會意,亦將右手背到身後,兩人一交眼,划拳比輸贏。一輪之後,章兒得意地張開雙臂,站在當地。厲以方笑著轉身屈膝,章兒「咯咯」地縱上他的背,一如小時那般,指著前方,喊道:「沖啊!」厲以方如箭飛出,章兒闔上雙眼,將臉龐輕輕靠在師兄寬厚的背上,安怡、舒適。
良辰美景,有有情人。
海一芊望著頭頂那輪月亮,猜想著今晚他會在做什麼,猜想著他是否也在花間看月。
這月,清冽地掛在高空,看著人間的心事。
人間望月,卻有人不知該將心事付與誰。
這年月,有人歡笑有人哭泣;這年月,何時漫過木亭,將光亮灑滿?
不過一場唏噓世事------
路途長長,月光長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