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扎爾西
回到囚室,蘇拉和縢澈竟然都不見了。連翹心中一涼,她們難道終究逃不脫一死?不過她很快推翻自己的揣測,她們沒理由現在才被殺,一定另有原因,或許是被調去了別的囚室。
身體累得要命,可躺在床上卻始終睡不著,不經意瞥到窗外長著一株脹果甘草,順手摘下一片葉子抓在手上把玩。她認得這是一種生長在沙漠中的牧草。嫩綠時全株皆可食;開花后,食其花序;乾枯后,食其枯葉,會依著季節的變化而改變自身的適口性。5~6月,莖葉分泌黏膩物質,採食后,家畜發生「吐水」,採食鮮莢果,引起腹部疼脹。乾枯后,無毒害。多奇異的植物,隨著季節環境的變化而改變自身,適應力、生命力超強,雖然看上去那麼渺小、卑微,卻堅韌無比,必要時更能分泌毒液自保,比人類不知強悍多少。
望著高高的城樓,耀目的陽光將一切照成奢華的金黃,連翹緩緩地將脹果甘草的葉片放在唇瓣之間,不知不覺吹起了一首她打小愛唱的民歌——《草原上升起不落的太陽》,草葉之聲悠遠地從窗口飄出,裊裊地在四周回蕩……
一曲剛歇,幽幽地一聲嘆息響起,連翹嚇了一跳,連忙從凳子上跳起來,這聲音太詭異了,就好像在身邊,更好像在耳邊,可是這屋裡分明沒人啊!
窗口人影一閃,連翹這才看清窗外站著一個人,一個男人。身著阿拉伯式月色長袍,不過頭上並沒有像阿拉伯人那樣套一個頭箍,長袍連著帽子,鬆鬆地罩著他金黃柔軟的髮絲。玉雕般精緻的臉孔上祥和一片,可惜眼瞼低垂看不見他的眼睛。
連翹從他的身上感受不到一點危險的氣息,放下心來問道:「你是誰?」
玉面男子勾起嘴角輕笑:「你吹的曲子很好聽,我喜歡。」
這男子的穿著雖不張揚,但襟前、袖口精緻的同色暗綉卻顯露出他身份的不同一般,加之可在這個連蒼蠅都飛不進來的城池中隨意走動,這份特權就更不是一般人能享有了。連翹隱隱覺得眼前這個人似乎可以幫她脫出困境。
「謝謝!」連翹又緩緩地吹了起來,她刻意討好,但聰明地沒有將這一分迫切在語氣中顯露,仍然保持著該有的禮貌周到。
一曲終結,掌聲響起。
「謝謝,我今天過得很愉快。」男子輕笑,清越的男聲像清冽的甘泉流淌過心田,叫人心頭都盪起微微波瀾。
「明天還能來聽嗎?」依然低垂眼瞼,意態安詳。
「當然。」連翹謙和有禮,不緊不慢地道:「如果明天我還活著的話。」
男子還是那副寧和的神態:「哦,真是可惜。」
連翹無語了,這人是不是得了什麼情感缺失症啊?為什麼聽到她要死了也沒有任何反應?真是一個怪人!
那人慢慢地轉身,離開……
連翹忽然發現他走路時手裡竟然拄著一根拐杖,她恍然,原來他是瞎子,怪不得說話時眼睛也不看人。
「等等!」連翹忽然叫住他,那人頓住身形,緩緩轉身。
咬了咬牙,她決定豁出去了:「能不能讓我看看你的眼睛?」
那人的身子明顯一僵。
「讓我看看好嗎?或許我能治你的眼疾。」
他笑,笑得飄忽:「很多大夫都這樣說過,可是……」
「既然已經失敗過那麼多次了,即使再失敗一次也沒什麼損失,況且你不試怎麼就知道我不能治呢?」
沉默,久久的沉默,久到連翹以為他已經石化在那兒。直到——他緩緩抬起眼瞼……
一片迷霧,連翹從他的眼睛里只看到一片茫茫大霧,遮蔽著他的天空和世界。而此時,連翹高懸的心終於放了下來,這種病症她見過。
「可否讓我把脈?」
「好。」他精準地將皓白如玉的手腕從窗外伸進來,擱在窗框上。
搭上他的手腕,半晌,她瞭然地看向他問:「你的眼睛並不是完全看不見是嗎?」
「是。」
「如果用手揉,眼睛會有一陣子看得比較清楚,但是眼睛會疼得厲害,並且流淚不止?」
「不錯。」此時他已將無焦距的眼眸轉向她。
她看著他,氣定神閑:「我能治!」
如連翹所願,她離開了囚室,不過接著又被帶到了那間讓她留下深刻記憶的大屋子。
「王兄,我要她給我治病。」
高坐上位的藍眼睛原來是他哥哥,叫他王兄,莫非這人就是血太子?
連翹一進來就看到玉面男子單膝跪地向藍眼睛要求讓她給他治療。血太子別有深意地看了連翹一眼,隨後將弟弟扶起。
「這個女人是死囚。」
「那就等她把我的眼睛治好后再殺她好了。」
倒!他是不是人啊?居然能說得這樣雲淡風輕,還一臉無辜的樣子,他要不是極度無知,就是極度冷血。比他哥哥好不到哪兒去,果然是兄弟情深,一脈相承。
此時血太子已一步步向連翹走來,在他的盯視下她感到強烈的壓迫感,但是她強迫自己與他對視,絕不退縮。
在與她相隔一步之遙處站定,他定定地看著她,冷冷道:「我弟弟是什麼病?」
連翹知道他在考她,於是侃侃而談:「是目生翳膜,乃少陽經從目后包轉以致失明,若頻揉四眥及眉心、山根,經絡活動,其翳自退。但不持久,且目痛,故需以湯藥療治。」
他緊緊盯著她的眼睛,想從中看出些蛛絲馬跡,如有些微不實或讓他起疑的地方,立即叫她死無葬身之地,可是——沒有,她的眼睛一片清明、澄澈,他竟有種自慚形穢的錯覺。
許久,他才像確定了什麼似的,揮一揮手讓人將連翹帶下去。
「王兄……」
血太子擺擺手,示意弟弟稍安勿躁:「扎爾西,這個女人的身份我還要進一步確定,你再等等。」
扎爾西似乎已經迫不及待了:「我要她先給我治病,我都已經等了那麼久了,再也等不及了,王兄,你知道我每一天過得有多痛苦嗎?我……」
血太子深吸一口氣,看著眼前與他一母所出的胞弟,眼底流露出難得的情緒波動:「哎,真拿你沒辦法。」
「王兄……」
「也罷,我倒要看看她有什麼本事可以治好你。」這件事他算是允了,同時他更想確定一件事——她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