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恩將仇報
然而,還沒完呢。
費安東咬牙切齒地說:「對你,她是感動中國,身邊的好人,用最後的生命讓你痛改前非、重新做人,渾身上下每一個毛孔都閃耀著毫不利已、專門利人的金光,所以,她在我們這兒,就成了個言而無信的騙子,鐵石心腸的混蛋。」
「她居然能她父母說:『我不是有弟弟嗎?幸好你們早有準備,現在科技那麼發達,您二位老當益壯,生個三胎也不是不可能。』」
「她居然能跟她弟弟說:『你就偷著樂吧,要不是姐姐我這樣,家裡的生意輪得到你嗎?』」
「她居然跟我說:『恭喜你,托我的福,你會有一段韓劇一樣凄美的愛情故事,將來上非誠勿擾的時候,VCR一出,可以給你加分不少。』」
「謝無缺,你說,這TM是人話嗎?……」
謝無缺想,這豈止不是人話,這根本不是在說話,而是在殺人了。
陸拂曉,就是用這種方式,推開她的親人、愛人,來到她面前的嗎?
她早該猜到的,不是嗎?
一切怎麼可能像她說的那麼容易?
那還僅僅只是個開始。
為了把她留在鑽石女聲,為了和她一起唱到最後,陸拂曉在這個比賽里都做了些什麼,她不是都親眼看到了嗎?
她對她最欣賞的井芸做了什麼,她對她最喜歡的費安東做了什麼,她對她自己,又做了什麼……
這血肉橫飛的一路,陸拂曉親手把親情、愛情、友情,一樣一樣,從身體里強行剝離,直到她除了她自己,一無所有。
最後,她把自己賣給了黎染,活活榨乾了自己最後的價值。
謝無缺突然想起,那天晚上,陸拂曉給她看費安東叫她去死的那條微信。
那時,她按住陸拂曉的心口,問:「這裡,不會痛嗎?」
陸拂曉回答她:「一點點。」
她問:「陸拂曉,你最想要的是什麼?」
陸拂曉說:「在鑽石女聲,和一個叫謝無缺的傢伙,一起唱到最後。」
謝無缺想著這一切,苦笑。
陸拂曉,我一直把你當成我的偶像,因為你有我沒有的一切。
堅韌不拔、勇往直前、無所畏懼。
其實,你跟之前的我有什麼區別呢?
不過是跟我一樣的騙子罷了。
騙起人來,連自己都不放過。
謝無缺跟著費安東,來到市郊一棟半新不舊的小別墅。房子倒沒什麼特別,關鍵是地處偏僻,依山傍海,空氣清新,宛如世外桃源。
陸拂曉參加全國總決賽之前,一直跟費安東住在這裡。
費安東輕車熟路地來到卧室,把陸拂曉輕輕放在床上,他身後的謝無缺環視四周,看到了一個她有生以來看過的最難看的卧室——
歐式大落地窗外面,是煞風景的黑鐵欄杆;室內的鄉村風碎花牆紙後面包裹著一層薄海綿;豆綠色的軟布圓床,形狀酷似一隻吃撐了的豆蟲;布滿各個角落各種角度的攝像頭;床頭桌疑似用廢舊泡沫塑料堆徹而成;還有床頭桌上放的那個花哨滾圓的杯子,一看就是給兒童使用的,食品級塑料製成,怎麼摔也摔不碎那種。
一句話,這房間混搭了監獄、閨房、兒童樂園、精神病院等諸多元素,其視覺衝擊力何止讓人眼花繚亂,簡直足以致人精神錯亂。
謝無缺嘴角抽搐:「這卧室是誰布置的?」
費安東毫無愧色:「我。」
謝無缺忍不住吐槽:「你確定陸拂曉一次又一次地逃離你不是因為她討厭這個卧室嗎?你的審美被狗吃了嗎?」
費安東聳聳肩:「其實我布置的卧室原來不長這樣,我把它改成這樣完全是拜陸拂曉所賜——得過獎的椅子,她隨手就掄起來砸落地窗;我最喜歡的玻璃杯,她摔碎了就用最鋒利的那一片比劃自己的手腕;哦,還有那張我定製的巴洛克風格的大床,她居然能把上面的純銀裝飾摳下來,磨尖了對準自己的眼睛,威脅我要是不放她走她就戳瞎自己……所以,我認為,我的審美是被陸拂曉吃了。」
謝無缺閉上嘴巴,幾乎要為費安東掬一把同情淚。
她完全能想像陸拂曉要是犯起渾來會有多渾,要知道——陸拂曉在一號公寓試圖和她一起愉快玩耍的時候,都已經夠讓她頭疼了。
費安東伸手把陸拂曉散在臉頰旁的一綹長發撥開,問謝無缺:「現在我們做什麼?」
謝無缺從兜里掏出一樣東西,輕輕放在陸拂曉枕邊:「我們等。」
費安東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他才25歲,感覺像已經等了陸拂曉一輩子。
等她看到他;等她愛上他;等她允許他跟隨;等她像韓劇女主角一樣,得了絕症只做兩件事,治病和談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等她良心發現;等她兌現承諾。
「等我見到小謝就回來。」
「等摸清小謝的實力,我就回來。」
「等我唱贏小謝,我就回來。」
可是,她從來沒有回來過。
拂曉軍團為她們的女王一次比一次驚艷的演唱,一次比一次強大的氣場,一次比一次炫目的舞台歡呼鼓掌。
他只能看著電視上,陸拂曉一次比一次蒼白的臉頰,一次比一次消瘦的身體,一次比一次濃艷的妝容,心急如焚。
但願這是他最後一次等待。
因為她,等不起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屏幕里的陸拂曉悠悠醒轉。
她睜開眼睛,不是一點一點逐漸清醒的,而是在意識到自己置身於這個熟悉的卧室的那一瞬間,一下子嚇到完全清醒了。
謝無缺形容不出陸拂曉的眼神有多恐怖和絕望,像她正置身於一個無限循環的熟悉的噩夢裡。
她坐起來,一個錄音筆掉在她身邊。
她給謝無缺的那支錄音筆。
陸拂曉看著那支錄音筆,按下了PLAY鍵,謝無缺的聲音響了起來:
「對我來說,你是一顆從天而降的星星,來歷不明,神秘莫測。
你美得像一個想像,強得像一個幻覺,你為我而來,摧枯拉朽,無所不能,以致於我常常疑心,你是我編造出來的信仰,在我的世界之外,你應該,是不存在的吧。
直到昨天,費安東讓我知道,你不是只在我的世界存在的,你是真實的。
你是真實存在的23歲的女孩,你有來龍去脈,前塵往事,你有家鄉有父母,你甚至有費安東,一個和你一樣漂亮又煩人的男朋友。
你有你的世界,只是你把他們像秘密般深藏起來,藏在你永遠倒放的手機里,藏在你的失眠里,藏在你的發獃里,藏在你在人群中微笑的落寞里,藏在你壓抑的嘆息里,藏在你在天台一個人的眼淚里……
就在那個天台,你說你不會讓我走;而就在那裡,我決定,我要讓你離開。
你說,這是你的決定,你的人生,你的路。
沒錯,這話很酷。
但我們的人生,並不完全,只屬於我們自己。
如果我的才能不能由著我的性子浪費,那你的人生,你的時間,是否也不能由著你的性子揮霍。
哪怕是為了我。
如果你有一分鐘想過,辛苦養大你,給你最大限度的自由,縱容你用生命的代價去實現夢想的父母,失去你,他們的餘生會生活在怎樣的地獄里。
如果你有一分鐘想過,費安東那張臉,哭起來有多難看。
如果你有一分鐘想過,你不在了,我將背負著什麼走下去,我是否能背得動,背得起。
如果你一直一直都在告訴自己,你的決定,有多正確。
你多少也察覺到了吧,萬一你錯了呢?
你一直只往前看,往前跑,往前沖。
你可以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
你勇往直前,無所畏懼。
可是,你敢停下來嗎?
你敢回頭看看,被你拋在身後的人,他們的絕望和眼淚嗎?
我知道沒有人能阻止你。所以,請你自己停下腳步。
我知道沒有人能動搖你的決定。所以,請你自願放棄。
我知道這一切聽起來有多荒唐可笑——
請你懦弱一次,請你荒謬一次,請你遺憾,請你不甘,請你被束縛,請你被牽絆,請你第二次和最後一次,做個沒那麼酷的陸拂曉。
別再朝前走,別再去你想去的地方,回到那個,沒有你就不行的地方,回到你心裡那個,一百個謝無缺和一萬個鑽石女聲也填不滿的地方,回到那些沒有你就不知道如何生活的人身邊。
陸拂曉,乖,回家吧。
手術、治療,哪怕機會多渺茫,哪怕多痛苦,哪怕你多害怕,也請你再試一次。
求你再試一次。
什麼音樂足矣,哪怕萬物凋零;什麼你只想和我唱到最後;什麼你只有我就夠了……別再說謊了,別再互相哄騙了,我們。
那天晚上你問我,最想要的是什麼。
我說,唱贏你。
我知道你會愛死這個答案,才這麼說的。
你說得對,為了討你喜歡,我什麼都做得出來。
而我真正的答案,你不會想知道的。
你聽了會多失望啊。
如果我說,我最想要的,只是你存在。」
錄音播完,陸拂曉低下頭——她終於想起來了,在她昏迷之前發生了什麼。
她是怎麼回到這個,她用盡所有方法逃離的地方。
她是因為誰,在離夢想只有一步之遙的時候,功虧一簣。
謝無缺。
在她為她做了能做的、不能做的一切后,她就這麼輕輕鬆鬆地毀了,她至今為止所有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