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劫車搶人

又過了十分鐘，傅台長助理手裡拿著一本《GO！周刊》，敲開了台長辦公桌的大門。

而此時此刻，鄭智慧還坐在小張的車上，面色凝重，嚇得小張大氣也不敢出。

等鄭智慧回到電視台，走進自己辦公室的時候，一本《GO！周刊》已經靜靜地躺在了她的辦公桌上。

這種或者這類娛樂八卦雜誌的封面如出一轍，通常都是偷拍明星最有失風度的照片，然後配上聳人聽聞且極不工整的對仗標題，比如：「某某與某某某高調複合十指緊扣當街親熱」或者「女友開工某某孤枕難眠偷腥夜會某某某香閨零距離36小時」等等。

而這類雜誌之中，《GO！周刊》無疑是名聲最臭、銷量最高的。

鄭智慧正奇怪這種低級趣味、嘩眾取寵的八卦雜誌怎麼會出現在自己的辦公桌上，她已經離得足夠近了，當即被封面觸目驚心的大標題震得魂飛魄散：

《選秀已死——2018天籟女聲七宗罪》

顫抖的手指剛要翻開雜誌，辦公桌上的電話響起，內線紅燈一閃一閃——是小培。

鄭智慧按下免提鍵，還沒等她開口，小培的聲音已經急迫而緊張地響起：「鄭台，您終於回來了。看見桌上那本雜誌了嗎？那是台長助理剛剛送來的，她還轉達了台長的話……」

鄭智慧聽見自己的助理清了清嗓子，努力用一種慈祥到不祥、平靜到詭異的腔調說：「請幫我轉告你們鄭台，封面標題的重頭文章我看了，挺有意思。不過有些地方我不太明白，麻煩她明天一早來我辦公室給我講講，好嗎？」

說起來很有意思，鄭智慧作為彩虹電視台的副台長，人人都稱其「鄭台」；而彩虹電視台的最高領導，卻偏偏姓「傅」。

但現在根本不是說笑話的時候，根據鄭智慧多年在台里的生存經驗，傅台長的口諭已經敲響了最高級別的警鐘。因為傅台長的語言習慣與眾不同，對她滿意的，她會隨便地說：「什麼亂七八糟的」或者「什麼東西」；而對她不滿意的，她會和顏悅色地說：「挺好的」或者「很有意思」。對人也是，對越看重，越親近的就越簡單粗暴；對越看不慣、越反感的反而越彬彬有禮。

所以鄭智慧在聽到諸如「請」、「挺有意思」、「麻煩她」、「好嗎」之類的辭彙之時，簡直心驚肉跳。

掛斷了小培的電話，鄭智慧定了定神，翻到封面文章那一頁，剛看到作者欄里那個大大的花體的M，右眼皮就是一跳。這是圈內人普遍的正常反應。因為這個M，絕不是麥當勞的金黃拱門，對於娛樂圈的人來說，它是地獄的門扉。

看到這個M，圈內人的第一反應是冷汗兼慶幸：「誰的老底兒又被丫掀個底兒掉？真夠倒霉的。只要不是我就行。」圈外人的第一反應則是興奮：「我靠，又有猛料可以看了！」

懷著自暴自棄、破釜沉舟的決絕和勇氣，鄭智慧快速瀏覽著一行行犀利刺目的文字，M直指天籟女聲幕後團隊的衰老僵化，總結了2018天籟女聲七宗罪——比如賽制和往屆如出一轍，毫無創新和誠意；比如評判標準失當，深受大眾喜愛的高人氣選手根本未能進入分賽區前三強，更無法參加全國總決賽，此舉將導致總決賽的收視率進一步的下滑；比如評委年齡偏大，審美趣味與收視主力青少年群體脫節；比賽可看性極弱，儘是春晚式的和諧，完全看不到選秀節目或者真人秀節目天生的長處——衝突、對抗、熱血沸騰。

鄭智慧邊看邊冷笑，諷刺著這位不給力的娛樂圈煞星：「不是吧，卷頭特輯，這麼重要的版面，這麼聳人聽聞的標題，就是說這些地球人都知道的陳腔濫調嗎？……M，真讓人失望啊。如果是你的話，以你的本事，難道不應該挖得更深一點么？……親愛的，拜託了，多少說點我不知道的吧……」

突然，漫不經心眯著的眼睛猛地睜大，貓般的棕色瞳孔瞪得溜圓，鄭智慧的視線滑過這篇文章的結尾——「據可靠消息，2018天籟女聲的贊助商因不滿節目質量下滑拖累品牌形象，已不惜違約，在全國總決賽前夕終止贊助合同。恭喜各位觀眾，今年夏天，你們不必再忍受天籟女聲了。也許今後，你們永遠都不必再忍受天籟女聲了。」

再也說不出輕薄的風涼話，鄭智慧頹然倒在椅子里，腦子裡飛快推導著連鎖反應的公式：彩虹電視台內部有人泄密——M爆重量級猛料——各種媒體競相轉載，同行嘩然，全國熱議——傅台長面對來自各方的質疑和壓力，原本就不樂觀的更年期綜合症進一步加劇——而最後承受這一切的，自然是她2018天籟女聲的製作人、彩虹電視台主管綜藝節目的副台長鄭智慧。

天色已晚，鄭智慧的辦公室依然燈火通明。她的專車司機小張遙望著整個大樓唯一一扇亮著燈的窗，望眼欲穿。

鄭智慧坐在電腦前，雪白的文檔頁面依然只有一行孤零零的加粗黑體標題——「關於提前終止2018天籟女聲的申請報告」，除此之外，一片空白。

手機已經打了靜音，但屏幕上不斷閃動的女兒俏生生的笑臉還是嚴重干擾了鄭智慧的集中力。在確定了自己不可能在今晚幫女兒慶生之前完成這篇明早要交到傅台手上的報告后，鄭智慧終於放棄了，她嘆了口氣，關掉了電腦，拖著沉重的步子離開辦公室。

此時無人旁觀，高跟鞋女王的氣勢不再，經過鏡面地板時還差點滑了一跤。

直到在專車後座坐下，鄭智慧還在琢磨明天到底要怎麼跟傅台交代，只有一個標題的報告是無論如何也拿不出手的。至於女兒的生日，她頗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思——反正她也從來沒準時過。

小張幫鄭智慧關上後座車門，坐上駕駛座，剛發動車子，一個人猛地撲到了車前，小張忙急踩剎車！

小張慌忙打開車門，查看對方傷勢：「黎染，沒事吧？」

說時遲，那時快，黎染一把推開小張，一步躥進駕駛座，把小張的車鑰匙拔了下來，當著他的面繞在食指上轉了一圈。

小張目瞪口呆，不知道他要幹嘛。

接下來，黎染做了個更瘋狂的舉動，他用力把車鑰匙扔出去，車鑰匙在半空劃了一道完美的拋物線，落進了電視台的另一著名景觀——巨大的音樂噴泉中。

單細胞動物小張腦子還沒反應過來，身體已經先狂奔去噴水池撈鑰匙。黎染從容坐進車裡發動車子時，正好從後視鏡里看到小張奮勇跳進噴水池的英姿。

鄭智慧剛才一腦門子官司，難免反應有點慢，但這時也回過味兒來了——黎染剛才拔出去的車鑰匙，是小張那把，但在手指上轉給小張看的，和扔出去的，卻是另一把。

黎染公然綁架領導，還有心思調笑：「鄭台，你說小張明天會揍我嗎？」

鄭智慧肯定地點頭：「當然，只要等會兒小張沒被那個漏電的噴水池電死，或者現在你可以說服我，不報警把你抓起來的話。」

鄭智慧說著，給小張打了個電話，在小張撕心裂肺的哭號中鎮定地說：「鑰匙不在那兒，你把噴水池的水抽干也找不到。你回家吧。我沒事。」

黎染感嘆：「智慧姐成了鄭台之後，什麼都變了。想見一面都要以身試法，鋌而走險。」

「色誘我的助理，耍弄我的司機，愛心午餐，劫車搶人……」鄭智慧曆數黎染的罪狀，「不就是『金玉良緣』那節目換了小吳當製作人嗎？黎染你至於么？你還年輕，前途無量，指著那一個節目給你養老送終不成？」

黎染樂了：「智慧姐以為我是來擊鼓鳴冤的？」

「不是么？」

黎染很無辜地搖頭：「智慧姐這才是冤枉我。我又不是第一天進台里，至於這麼玻璃心么？被換下來說明我技不如人，尚需錘鍊，我堅決服從台里的正常人事調動。當然，自從聽說新製作人是傅台的兒媳婦以後，我更是心服口服。但我想跟您談的，不是這件事。」

鄭智慧坐直身子：「哦？那是什麼？」

黎染剛要開口，鄭智慧的手機響了起來，手機屏幕上女孩的燦爛笑臉在黑暗車廂里熠熠生輝——她猛地想起，今晚還要幫女兒慶祝生日呢！

鄭智慧忙說：「小黎，你的事兒咱們改日再說，你現在馬上把車給我開到人民路上的必勝客去，昭昭生日。」

黎染微笑著把車子開向相反的方向：「這話智慧姐敢說，可我敢信嗎？轉眼的工夫，智慧姐就成鄭台了，我做了幾年的節目就成人家的了，天籟女聲這樣的鎮台之寶都成收視毒藥了……這些年電視台讓我懂得一個道理——這世界騙子太多，傻子都不夠用了。」

他看著後視鏡中鄭智慧鐵青的臉，柔聲說：「智慧姐，昭昭小公主還有無數個生日，但我要跟您說的事兒，就今晚，就現在，改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