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一夜驚喜

他看著後視鏡中鄭智慧鐵青的臉，柔聲說：「智慧姐，昭昭小公主還有無數個生日，但我要跟您說的事兒，就今晚，就現在，改不了了。」

鄭智慧愣住了。不怪她發愣，她的建議或者決定，已經很久沒有被駁回的經驗，難免不習慣。這些年，她以不容置喙的強硬作風橫掃彩虹電視台，有苦勞更有功勞。下屬們更是深知她的脾性，個個都像慈禧太後身邊的小太監，戰戰兢兢、小心翼翼，絲毫不敢觸了她的逆鱗。

鄭智慧說：「黎染，你知道我的脾氣，你想過你的下場嗎？」

黎染說：「智慧姐，你知道傅台明天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日程安排就是召見您——您想過您的下場嗎？」

鄭智慧不跟他廢話：「調頭，現在。」

黎染突然換了話題：「我能問一句，小公主過生日，您幫她準備了什麼禮物么？還是小培去買的，您根本看都沒看？」

鄭智慧冷冷地：「調頭。」

黎染嘆了口氣：「前年是i-phone，去年是i-pad，今年是i-watch——智慧姐，如果您不是希望小公主繼承喬布斯的遺志，這生日禮物還真夠倒人胃口的。」

鄭智慧沉默了。她突然想起黎染以前做她助理的時候，每年在她女兒生日期間花的那些心思，和女兒面對驚喜時那發自內心的燦爛笑容。

看著手機屏幕上閃爍的女兒笑臉，鄭智慧給予了勸降的最優厚條件：「調頭。我既往不咎。」

黎染無動於衷：「先接電話吧，智慧姐。」

鄭智慧一咬牙接起電話，做好承受女兒連珠炮般投訴抱怨的準備。女兒像她，嘴皮子格外利索。而她在女兒生日問題上，首先準備俗套，其次禮物敷衍，現在更是遲到缺席，理虧又心虛，所以才一直不敢接電話。

出乎意料地，女兒在電話另一端一疊聲地謝謝媽媽給她這麼一個開心的生日，鄭智慧耳邊全是女兒興奮地「媽媽我愛你」和四周的歡笑嘈雜匯成的刺耳噪音。

見小公主心情大好，鄭智慧趁機告假，小公主都沒空跟她計較，說一句「你忙吧我們繼續玩兒了」就掛斷了電話。

鄭智慧望著電話半天沒反應過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就這麼輕鬆過關了。在後視鏡看到黎染翹起的嘴角，鄭智慧在腦子裡閃回了一下剛才那些噪音，皺眉問：「你讓任大鵬去給昭昭過生日？」

黎染笑：「那叫大鵬哥哥，在小學生里人氣可高了。他還帶了他的搭檔，什麼白兔姐姐糖塊弟弟都去了。那廝剛才發微信給我，形容了一下現在人民路上必勝客的盛況，TFboys親臨也不過如此了。所以智慧姐，您就別去湊熱鬧了。」

鄭智慧終於鬆了口氣。說實在話，籌備女兒的生日對她來說難度更甚於拯救天籟女聲。所以，雖然眼下她頭頂依然高懸著一柄名為「明早傅台傳召」的達摩克利斯之劍，整個人還是輕鬆了不少。

「看在你讓昭昭這麼高興的份上，給你一句話的時間，說說你費盡心機，到底想幹嘛。如果我有興趣，再給你一個小時；我沒興趣，就算跳車我也要回家，而你明天也沒了工作。」

黎染：「不去陪昭昭過生日，倒要回家？回家挖空心思琢磨明天怎麼讓傅台饒您不死？」

鄭智慧看著黎染，黎染也看著她，他的臉上，第一次沒有笑容，讓她一時很不習慣。

黎染說：「沒用的，天籟女聲爛到底了，您也無力回天。」

「也許我可以。」

2018天籟女聲，彩虹電視台曾經的鎮台之寶，現在人人避之不及的爛攤子，令鄭智慧的精英團隊束手無策的拿不起放不下的燙手山芋……這個傢伙說，也許他可以。

鄭智慧在心裡發出兩個單音節，第一個是「靠！」，第二個是「how？」她終於坐直了身體，溫柔地對黎染說：「找個地方。」

黎染問：「我現在有一小時了？」

鄭智慧說：「一晚上。」

黎染微微一笑，車子直接駛入一個小區，停在一棟樓下。

鄭智慧下車，看著她的前愛將，目光里充滿了讚賞——就是這樣，她不見他，他就勾搭她的助理，幹掉（……）她的司機，討好她的女兒，取得了最終勝利。

黎染早就知道她會被他說服。因為他知道她的心病——2018天籟女聲。

鄭智慧現在是病急亂投醫，死馬當活馬醫，既然黎染敢誇下海口攬瓷器活兒，她就敢來看看，他到底有沒有金剛鑽。她心裡不是不懷疑的，黎染是個人才，但也只是一個資歷尚淺的年輕人；一個資深團隊都沒法拯救的節目，他說可以讓他起死回生？

說真的，她不信。這句話換了任何人來說，她都會當他痴人說夢；但黎染這麼說，她卻不得不給予一些尊重、信任，甚至希望。畢竟，那是黎染啊。他從不說不靠譜的話，從不做沒把握的事，他從未讓她失望。

鄭智慧現在心情輕鬆了一些，問：「這是你家？」

黎染點頭，帶鄭智慧上了電梯。

電梯里還有旁人，卻沒影響鄭智慧開玩笑的雅興：「這月黑風高的直接來你家，進展好像快了點兒？」

黎染笑得純潔，話卻曖昧：「智慧姐給我這一夜來之不易，一刻值千金，萬萬來不及循序漸進了。」

鄭智慧：「那就省省你的前戲。」

黎鄭二人下電梯后，電梯里的小姑娘面紅耳赤，心如鹿撞——見過一夜情的，沒見過一夜情這麼高調的！見過不要臉的，沒見過不要臉得這麼光明磊落的！長得好看了不起啊？

黎染家的小客廳里一片漆黑，只有投影儀打在白牆上的微藍光影，光線這樣暗，黎染的眼睛卻在黑暗裡熠熠生輝。

如鄭智慧所願，黎染果然省略了所有前戲，不僅沒有任何寒暄客套，連水都沒讓她喝一口，直接就是開燈，開電腦，開投影儀，關燈。

而牆上映出的正是那篇讓鄭智慧心亂如麻到現在的，M在《GO！周刊》發表的卷頭特輯《選秀已死——2018天籟女聲七宗罪》。黎染一指身後的題目，說：「這是剛出的《GO！周刊》，這份雜誌格調不高，專曝明星隱私，揭行業黑幕，讓圈內人恨得牙根發癢，稱之為《狗周刊》，但非常受大眾尤其年輕人的歡迎，銷量把其他娛樂雜誌甩開一條街。而M，則是《GO！周刊》的當家頭牌，娛記界的一哥，出道至今，被他揭個底兒掉的當紅明星和娛樂大佬不在少數，號稱專啃硌掉牙的骨頭，專寫不能說的秘密。」

鄭智慧恨恨地：「這種人怎麼活到現在的？就沒有人告死他嗎？」

黎染說：「娛樂圈裡聲稱要告M的人要是排起隊來，絕不比下班高峰時間家樂福超市收銀台旁的隊伍短。但我們都看到了，至今為止，M還是好端端地活躍在娛記界第一線，整天不是揭露某老前輩是戲霸，就是聲稱某新人上位全靠潛規則，閑時再順便糟蹋糟蹋2018天籟女聲。」

鄭智慧咬牙道：「所以說，難道只有我一個人有買兇殺人的衝動嗎？」

黎染笑了：「衝動肯定人人都有。但M之所以到現在還活蹦亂跳，一是因為傳說中他的關係網比較複雜，不是輕易動得了的；二是因為他曝光的那些不堪入目、聳人聽聞，十有八九也都是真的。比如某些為老不尊的前輩，比如某些紅得莫名其妙的新人，再比如天籟女聲七宗罪，不也都是確實存在的么？」

鄭智慧也笑了：「黎染，我想提醒你，今天晚上，我丟下女兒的生日派對和明早要交給傅台的報告，跟你來到這裡，好像並不是為了探討『天籟女聲既然真的有問題憑什麼不讓人說呢？』而是『對，天籟女聲就是有問題，又讓賤人曝光了，我們該怎麼解決』，你說對吧？」

黎染很清楚，他這位前上司在傅台長身上花了太多的心思，以致於連傅台長的毛病都照單全收——她的微笑越溫柔，語氣越謙和，語尾越是使用諸如「你說是吧？」「你說呢？」之類似乎在真誠徵求對方意見的句子，她的忍耐度就越低，而之後抓狂翻臉發飆暴怒的機率也越高，這跟暴風雨之前的海面總是異樣的風平浪靜是一個道理。

於是，他同情了鄭智慧的現任下屬們一秒鐘，就直接進入了正題：「對，M的每一條曝光，我的方案都能解決。先來看M總結的第一宗罪。」

黑暗的斗室里，只有投影儀映出的微光，一位是帥氣青年，一位是美艷御姐，他們目光專註，全神貫注。如果他們眼中只有彼此，只有柔情蜜意，看起來的確很登對。但如果像現在這樣，他們眼中只有統計數據、柱形圖，預算和步驟，看起來，居然也是意外的和諧。

黎染說，鄭智慧聽；鄭智慧質疑，黎染解答。

鄭智慧不得不承認，黎染的陳述和回答都很靠譜，比她之前估計的還要靠譜得多，他的方案表面上天馬行空，內在卻周詳實際，每一個步驟，都有最穩妥和最牢靠的支撐，操作性極強。

比如針對M質疑天籟女聲評委年齡偏大、身份偏官方、且品味喜好與收視主流——時下青少年脫節的問題，黎染提出邀請目前風頭正勁、人氣高漲、形象清新健康的歌壇唱作才女聶飄擔任全國總決賽的音樂總監和評委，保證比賽的音樂性和年輕化。

再比如針對那條「分賽區比賽中，四賽區最受矚目的高人氣選手根本未能進入分賽區三強，更無法參加全國總決賽，本就慘淡的收視率將更加難看」，黎染的計劃書里提出：「立即展開網路票選，由觀眾親手復活四大賽區的四位人氣王，與原四大賽區前三強一起，共同組成新的全國十六強，順應民意，刺激收視」。

當然，鄭智慧還是有很多疑問，比如專註音樂創作，從不參加任何綜藝邀約和商業活動的聶飄怎麼會答應當選秀比賽（而且是天籟女聲這種過氣選秀比賽）的評委；比如全國十二強突然變全國十六強，連帶著整個比賽的賽程、計劃和預算要做多大的改動……但這都不重要。M的天籟女聲七宗罪，像七種致命武器，尤以最後一條「贊助商退出」殺傷力最大，僅此一條，就足夠2018天籟女聲灰飛煙滅。

而黎染偏偏在這時候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