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圖窮匕見
「以你的才能,你下的功夫……你完全可以策劃一檔全新的節目,成為它的製作人。為什麼一定要熬得這麼辛苦,為什麼一定是2018鑽石女聲?」
黎染微笑:「這個問題,我也問過自己無數次。」
「智慧姐,你還記得13年前嗎?我剛來彩虹電視台的那個夏天……2005天籟女聲,我至今還能聽到,空氣里殘留的歌聲和歡笑……那個夏天多棒啊,就像一場精彩得讓人喘不過氣來的演唱會。」
「智慧姐,那是我的起點。那個時候,我還在您身邊。我想做的,只是想讓那個夏天,再來一次。只是這樣而已。」
黎染的聲音很輕柔,像一陣微風,吹得鄭智慧從耳朵到心臟都一陣酥麻,吹得牆上的所有紙張似乎都在沙沙作響。那遙遠的掌聲和歡呼,女孩們彷彿永不停歇的歌聲,比鑽石還閃亮的眼睛……
那一瞬間,鄭智慧被蠱惑了。黎染的話像個咒語,讓她穿越到13年前,2005年的夏天。
第一屆天籟女聲萬眾矚目、盛況空前。原本平凡的愛唱歌的女孩們站上舞台,如脫胎換骨,光芒四射,就像那些真正的巨星。每個周六比賽的晚上,萬人空巷,人人都早早回家,守在電視機前,調大音量,屏住呼吸,激動的期待。每間教室,每個辦公室,每條走廊,每個車廂,每個角落,人們都在談論「天籟女聲」,那是多棒的夏天,多棒的回憶。
那樣的輝煌和榮耀,如果能重現的話,值得……付出任何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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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八點整。鄭智慧的八寸高跟鞋準時敲響在彩虹電視台的鏡面地板上,氣勢十足。那聲音聽起來,絕對的不由分說、不容置疑。
她徑直走向傅台長的辦公室,敲門,進入。
傅台長正在講電話,辦公室桌上的座機開著免提,鄭智慧見狀作勢要退出去等,傅台長看她一眼,示意她原地待命。
身為彩虹電視台最高領導,傅台長年輕時曾是殺伐果斷的鐵娘子,電視台同仁一見就腿軟那種,如今雖被更年期摧殘得有點人格分裂,餘威仍在。
傅台長那不怒自威的一眼,換了昨天的鄭智慧,早開始哆嗦了。然而現在的鄭智慧手裡有料,心裡有底,等得非常坦然。
傅台長的座機一直開著免提:「……我每次都跟她說,孩子犯錯不賴孩子,都是大人沒教好,但我兒媳婦那人吧……」
電話開免提倒不是特意給鄭智慧聽的,而是因為更年期后熱愛養生、極度重視健康的傅台長添了特殊的習慣:不用手機用座機,不用聽筒用免提。在傅台長心中,科技含量越高的東西,對身體的毒害就越大。手機固然是萬惡之源沒跑兒,座機的聽筒一旦挨上耳朵,致命的輻射也會嗖地一聲直接進入大腦。所以無論什麼內容的電話,傅台長都開免提。
所以彩虹電視台的人都敢賭咒發誓,傅台長是絕對的風清氣正,廉潔自律,絕不可能有什麼經濟或者作風問題的。因為傅台長事無不可對人言,所有電話都開免提!這般坦蕩無私,試問還有誰能做到?
鄭智慧正猜是誰能讓傅台長工作時間這麼正大光明地聊閑天兒,傅台長已經找到了對方換氣的空檔,成功插話:「對了陳部長,您打電話過來是有什麼指示吧?」
鄭智慧恍然,原來是省里主管廣電系統工作的陳部長的電話,看了的確如傳聞所說,陳部長和傅台長私交甚好。
經傅台長提醒,陳部長才回到正題:「光說我孫女了,差點忘了,怎麼我孫女昨天從幼兒園收到消息,說今年天籟女聲要撤銷?為什麼我不知道?」
怕什麼來什麼,傅台長當即就出汗了。
陳部長的聲音越來越激動:「咱們市那麼多年的綜藝王牌,你說撤銷就撤銷?你經過誰了?我剛剛看了那什麼貓周刊還是狗周刊的,上面寫的都是真的嗎?……」
傅台長擦擦額上的汗,陰惻惻地望向鄭智慧,後者忙使勁搖頭。
傅台長斬釘截鐵地說:「全是造謠!陳部長,您又不是不知道,那種八卦周刊全是胡說八道!天籟女聲怎麼可能撤銷?那可是咱們彩虹電視台的鎮台之寶,我不成了千古罪人了?!」
陳部長的聲音這才緩和下來:「我就說嘛,更年期又不傷腦子,你就差一年退休,把今年的天籟女聲湊合對付過去還不小菜一碟?讓傳承了13年的綜藝品牌毀在自己任上,多不著調的人才能幹出這事兒來?……」
傅台長賭咒發誓,保證2018天籟女聲運行平穩,一切正常,陳部長這才放心掛了電話。
傅台長長出了一口氣,坐回椅子上,鄭智慧不慌不忙地走到辦公桌前,開始了她的彙報。
她向傅台長講述的內容,即使全部出自昨晚的現聽現賣,卻絲毫沒有影響到其精彩和激情程度,本來一臉嚴肅的傅台長臉色稍霽。
鄭智慧向傅台長呈上昨天黎染提供的全部資料,包括對應七宗罪的七項革新,賽程賽制的全新設置,新的預算。
當傅台長看著足以對抗《GO!周刊》七宗罪的革新措施,眉目舒展時,鄭智慧輕聲細語地在旁做出具體條目的解釋和情緒上的煽動。當傅台長看著新的預算眉頭緊皺時,鄭智慧又不失時機的遞上新的鑽石廠商贊助合同。
傅台長一眼就看出關鍵問題,指著合同:「必須由黎染擔任首席製作人,黎染?我沒看錯吧?」
鄭智慧點點頭:「沒錯,是黎染。」
傅台長和顏悅色地問:「咱們台里的人都死光了嗎?」
傅台長的表情讓鄭智慧腦中頓時警鈴大作,但她沒有退縮,直視著傅台長:「六年了,他背著您給的處分六年了,還不夠嗎?」
傅台長笑了:「處分?要不是六年前你一直給他求情,我會只給他處分?憑他六年前的所作所為,我直接把他開了,哪個電視台敢要他?他現在還能在這行混?」
鄭智慧垂下頭,態度謙卑:「黎染是犯過錯誤,但陳部長剛剛不也說了嗎?孩子犯錯不賴孩子,都是大人沒教好。黎染當年是我的人,是我沒教好,當年的處分,應該給我才對。」
傅台長沒作聲,鄭智慧趁熱打鐵:「但台長,恕我直言,只要是幹活兒的人,都免不了犯錯;如果什麼都不幹,也就什麼都不錯。我敢用前一種人,不敢用后一種人。」
傅台長沉默了,她年輕時恃才傲物,風格激進,在台里的風評也是毀譽參半,當了台長之後,破格提拔的鄭智慧也有她當年的影子。鄭智慧的話,讓她想起了當年的自己,突然就對黎染有了一種微妙的惺惺相惜。
鄭智慧察言觀色,突然說:「對不起,台長,我騙了您。」
傅台長震驚地抬起頭,鄭智慧迎著她的目光,說:「《GO!周刊》寫的一切,包括七宗罪、贊助商跑路……其實都是真的。」
「但是我們現在、立刻就可以把它變成謠言。」
鄭智慧指指桌上的計劃書和贊助合同:「只要有這些。」
「只要,有黎染。」
這一次,傅台長沉默了很長時間。
鄭智慧等待著,話她只說了一半,但她相信傅台長聽得懂——她鄭智慧騙了傅台長事小,但傅台長忽悠了陳部長才是重點。要想兌現對陳部長的承諾,現在的傅台長其實和昨晚的鄭智慧一樣,除了啟用黎染,並沒有其他選擇。
傅台長突然作勢拿著文件朝鄭智慧打過去:「讓你凈給我整這些不靠譜的事兒!」
鄭智慧笑吟吟地躲閃了一下,知道傅台長這一關,算過了。
傅台長仍有顧慮:「那孩子六年前能幹出那種事兒,可不是個省油的燈,出了事兒誰負責?……」
傅台長的奪命連環問剛開了個頭,就被鄭智慧打斷了。
「我。」
鄭智慧一字一頓地說:「2018鑽石女聲,出任何問題,我負全責。」
看著傅台長如釋重負地點點頭,鄭智慧笑了。
彩虹電視台最大的謎團——如何破解傅台長的奪命連環問,其實,就是這麼簡單。
在領導問第一個問題——「誰負責?」的時候,直接打斷她,把所有責任攬到自己身上就好。
反正,在真出事兒的時候,承擔責任的那個人,也肯定不會是領導。
就像六年前的鄭智慧,那個時候,她站在傅台長的辦公桌前,一秒鐘都沒有猶豫,說:「是黎染。」
「我什麼,都不知道。」
走出傅台長的辦公室,鄭智慧一身輕鬆。
遠遠地,她看到坐在窗台上等著她的黎染,正低著頭玩兒手機——真沉得住氣,一點兒也沒有等待命運宣判時緊張忐忑的樣子。
六年前的黎染可不是這樣。
六年前,2012年的夏天,她從傅台長的辦公室疲憊不堪地出來,黎染幾乎是立刻衝到了她面前,快得像瞬間移動。
他一疊聲地問:「智慧姐,怎麼樣?台長怎麼說?」
發自內心的關切是有溫度的,那時的黎染就是那樣。對鄭智慧的關切是那麼焦灼滾燙,燒亮了他的眼睛,燒啞了他的嗓子。
她看著那樣的黎染,一時沒有說話。
因為她知道,一旦她開了口,一旦她說了自己剛才對傅台長說了什麼,自己就會失去眼前這個人了。
還真是,有點可惜呢。
鄭智慧走到黎染面前,把傅台長簽字的合同亮給黎染看:「好好乾,別掉鏈子啊。我跟台長打了保票,出了事兒,我可是要負全責的。」
黎染仔細查看傅台長的簽名,確認無誤后,揚起臉對鄭智慧說:「沒關係,您不是最擅長,把責任推給別人么?」
鄭智慧看著黎染,後者也直視著她,挑釁得非常坦蕩。
鄭智慧一時有點沒反應過來——怎麼?今天不賣情懷、不賣慘了?
看著黎染一臉的面無表情,她終於確定了——可不是,此一時彼一時,現在連笑都不賣了。
鄭智慧嘆口氣,知道自己這一次是引狼入室了。
但她依然習慣性地教導:「黎染,我這才剛剛把天籟女聲交給你,你就跟我翻臉,是不是有點早了?」
黎染點點頭,跟以前一樣虛心:「是,您說得對。」
他話鋒一轉:「但是智慧姐,您得原諒我,跟您翻臉這件事,我已經等了六年,實在是有點迫不及待了。」
我們都別再假裝失憶了好么?
六年前您對我做了什麼,我忘不了,您也記得非常清楚,不是嗎?
昨晚,當我說我要2018天籟女聲的時候,您臉上那轉瞬即逝的安心,我都看見了。
我的胃口那麼大,您都覺得喜出望外,證明您完全知道,您本來欠我多少。
知道就好。
「還有,補充一點,我認為天籟女聲這個節目,不是您交給我的,而是我親手,從您那兒搶來的。」
他在鄭智慧耳邊,親昵地說:「這就是,我的復仇。」
看著鄭智慧瞬間蒼白的臉色,黎染終於露出了招牌的陽光笑容。
智慧姐,準備好了嗎?
戰爭,要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