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落桃湖
落桃湖是個好地方,山秀水清。落桃湖在天戈江以南,三面環山,一面朝江。
四周的山並不高,比起稱它們為山,叫它們是丘更合適一些,如今也是被開成了百來層的梯田。遠遠望去還蠻有些壯觀。
只是當來者立於山上的時候,他會受到更大的震撼。落桃湖畔萬頃平原,除了零散的幾個村鎮以外,便是望之無際的良田,如同土地的海一樣。而那些土生土長的山地居民大概從來都不理解什麼叫真正的平原吧。
落桃湖原先不叫落桃湖,叫牢湖。至於再早時期的叫法,就難以查明了。前朝有個開國功臣,身成名就之後退而隱之,拒不出仕。最後他成了一個四處逍遙的詩人。如風一般洒脫著自己的人生,最後病死在牢湖。
那個人,叫洛桃。為了紀念他,天子給這個湖賜名洛桃。至於到了昭,口耳相傳謬誤已經頗多,到最後稀里糊塗的也變成了落桃湖。說書人不知其中典故,以為落桃指飄落的桃花,還為此寫了不少男情女愛的話本。不過久而久之,更多的人以話本為實,落桃湖也便真的成了定情之地。
不過把落桃湖當做定情的地方,倒也沒有什麼太大的問題。雖然這個謬誤由誤會而生,但落桃湖那世上無二的美景倒也足以當得上話本里才子佳人的凄美。只是在不解風情的莽夫眼裡,所謂風花雪月大概是無用的東西吧;而在利慾世俗的庸人眼裡,那些美酒胭脂才能真正滿足他們的追求吧。
真正能理解山河錦繡,清風明月之大美的,果然只能是清士么。唐蘇想。
在客棧的後院里,拎著一盅小酒,默默的仰望星河月色,這實在可說是一件很自在的事。如果忽略掉身後酒漢們的吵嚷,這簡直就是一首畫里的詩。可是畢竟太鬧騰了,唐蘇畢竟還沒有學會莊子的那一套出世。
這吵嚷本是合樂之音,再者說,與唐蘇也論不上什麼關係。但他的一腔無名火還是被勾了起來,燃盡了他所有的詩心。
「一個個的,被油蒙了心的人,就不能有點追求。」
不過轉而他又想到,「不過他們不會像我這樣孤獨吧,眾人皆醉只會更加煎熬那個醒著的人。」
他並不是沒來由的這麼消極。今天的他去找了好不容易才搭上線的落桃縣令,求個一官半職或者混個臉熟。這縣令在文學上的造詣不低,至少唐蘇覺得他的詩寫的不錯,與他本人和合得來。可是見了面以後,唐蘇才明白這個縣令與他想象的差別不只是有點大。
不管是那趾高氣揚的態度,還是那一切唯錢官是首的言行,都讓唐蘇很噁心甚至想要動手打人。
後來那個縣令看實在難以投機,找了個理由將詩人打發了出來。唐蘇本就無意賴下,拱了拱手,將腰杆子一挺,跨出了門檻。跨出的那一刻,他做了一個決定:以後凡是見他落款的詩詞再也不看,亦不會誇獎。
然而就算是詩人,也知道這是沒辦法的事。山間明月雖美,肚空空時卻不如一個燒餅的吸引力大。清高可以自得,到了吃飯的時候那可就沒什麼用了。不吃嗟來之食的那位,最後不也餓死了么。
既然自己是去求一口飯吃的,姿態是不是太高了一點呢。詩人不由得開始自嘲,舌尖也暈開出了幾分苦意。
久無生計,如今的他所有的開支都來自於唐家。雖然不想承認,自己大概就是個沒有出息的敗家子吧。因此,他一直不敢回家,不敢去面對自己的家人。況且,若是去依賴於家族,他不是也失去了離開家漂泊的意義了么。也因此,他從來沒有對外提過他是唐家的大少爺。
「月亮又圓了。」唐蘇嘆了一口長氣。
今天是萬康十四年正月十四,明天就是元宵了。
去年的元宵在哪裡過的呢?唐蘇回憶了起來。不管在哪裡,反正不是唐府,身邊也不會有家人。或許會有幾個風塵女子?
想著這些,他回了客房。如此的元宵,他還要再過幾個呢?這個問題,讓唐蘇身上發冷,心裡發疼。
要不,端午的時候腆著臉回去趟吧,至少見下母親。唐蘇拉緊了身上的被子,這樣打算著。
第二天在他閉上眼之後,很快就來了。
正月十五,元宵節,又叫燈節,不像端午,它是一個完全由一個皇帝造出的節日。(註:與西漢漢文帝有關,此處由於世界觀原因無法引入)
許是昨日有些身心俱疲,今天的唐蘇醒的很遲。當他離開床榻的時候,目之所見,大多的燈籠已經掛好。有的心靈手巧玩心又比較大的,扎了花燈。不過一般都比較小。至於大一點的花燈更多是官府組織的產物。
今天風不大,天空也很晴。是個難得的好天氣。
些微的北風告訴唐蘇,冬天尚未過去。只是春天也已經不遠了。歲歲年年如此,今年也一般不會有什麼意外。
明天再動身離開落桃湖吧。唐蘇做了這樣一個決定。
街上賣糖葫蘆的老販身邊,已經圍了一圈的小孩。一邊的賣小玩意的倒是相對有點冷,但也只是相對而已。要買小人撥浪鼓的孩子更多選擇晚上陪著家人來買,白天的生意不如賣糖葫蘆的是在情理之中。
遠處圍了一圈的人,有點喧鬧。唐蘇湊近了一看,是個一看就很兇的壯漢攔著一個小男孩,不讓他走,偏要他拿出錢來才好。
小孩身上的錢當然不多,那惡霸的目的也絕不是為了寥寥幾個銅板,找點樂子而已。唐蘇覺得那男人應該是個慣犯,因為旁邊圍觀的人有很多已經開始對著他指指點點,但卻並未表現出意外的樣子。
那小孩用求助的眼神看著圍觀的眾位,然而並沒有用,沒有一個人願意伸出援手。他不禁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大哭起來。
唐蘇嘆了口氣,剛想回頭,不忍繼續直視這一切的時候,從人群外邁進了一個年輕的公人,上下的官服看起來很乾凈,右手握緊腰間的佩刀。
「放……放開那個孩子!」
行動過於緊張,一看就是新任的小子。唐蘇搖了搖頭。
連詩人都能看出的東西,自然那有「經驗」的惡霸也能看的出來。他壯著自己的胸脯,走到了那公人面前。
「怎麼了,小子?管什麼閑事呢,有本事把刀拔出來啊,有本事照著你爺爺我來啊。」那壯漢看起來咄咄逼人。
不過他對面的年輕人也不甘示弱。見自己氣勢上確實不足,那公人牙一咬心一橫,「嗆」得一聲將刀拔出。
「你他*的,再往前走一步,我可就拼上這條命為民除害了!」那惡霸似乎忽略了一個事實,新人雖然沒有閱歷經驗,但他們會更加莽撞,更容易放棄自己。
那惡霸一見雪亮的刀尖,臉上頓時陰晴不定起來。沉默半晌,他猛地往地上「啐」了一口。
「小子你給我等著。」留下這句話,壯漢鑽出了人群。
隨著主角的離去,圍觀的人群也散開。唐蘇頗有些感慨要發,他走近了那個背對著他的年輕人。走近了,剛要搭話,卻聽得那人從牙縫裡擠出一句,「他**的,就是因為有你們這群惡人,天下才這麼不太平。」大概這是說給自己聽的吧。
「惡么……」唐蘇收回了自己想要搭話的手,嘆了口氣。
萬康十四年元宵節,或者稱之為天孝二年元宵節。
這天晚上,落桃縣城的街市相當繁華。燈籠都已經點亮,人們也已走出家門。旋轉的走馬燈下,白面書生正與只有今天才被允許出門的大小姐談情說愛,美好而祥和。在公的人也已經被准了假,在節日的氛圍中,所有人的臉上都蕩漾著對美好將來的憧憬。
可是……
總有一些人來打攪,來打破那個名為平和的瓷瓶。
燕國大軍南渡落桃湖,讓這個本來極美的湖畔響起了兵鐵之聲。
無力逃避,燕軍沒有給任何人以反應的時間,一瞬間,落桃城岌岌可危。外圍已經被清理乾淨,四面圍過來的都是燕軍。還好燕軍來犯時是晚上,城門已關。雖然一個縣城警戒的士兵只會比琮州城更少,但琮州城的鬧劇總算沒有發生第二次。
落桃縣城的守軍頭頭叫左照旦,他對於這次的防禦很有自信。同樣的事情在琮州發生過一次,而這次燕國沒有在第一時間陷落落桃,那麼隨著州府那邊的大軍一到,燕軍的氣焰就會被遏制,自己到時候再見機行事,裡應外合,立一個功不是夢想。
水上難以運輸攻城器械,即使對岸的燕軍有所準備,要運過來估計也得後天乃至大後天才能投入攻城。而那時候,州府的軍隊早就來了。而沒有攻城器械,燕軍很難從城下進攻的。
不考慮姦細的存在,攻城一般有兩個方法:一個方法是困而斷糧,另一個方法就是用器械了,雲梯啦,撞城車啦都屬於這樣的。而此時的落桃城,這兩個方法都不怕。那左照旦還有什麼好怕的呢。
不過,他倒是忽略了一個事實,那就是他的所有計劃都依賴於州府儘快出兵。但是……這真的能遂願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