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周斯年瞥了她一眼,沒說話。
姜嬤嬤不知道他緣何生氣,猜測約莫還在氣夏姑娘弄壞了斯雅公子的簫?心中暗暗嘆著氣,她一個下人也管不了主子的事兒。罷了,左右西周府她該操心的事兒還沒完,趕緊去忙自個兒的差事才正經。
於是,她避開了周斯年便直往外院去。
世子爺見她極快速走遠的背影,眉頭微微蹙了下,抿著唇大步往主院去。
主院還是老樣子,裡頭安靜得沒幾個人在,精緻的院子位於正對月亮門之處,長而精巧的竹制拱橋就在院子前,院前置了石桌石椅,周側種了大片的青竹半遮著,幽靜又清涼。
他冷著臉,穿過拱橋便進了主屋。
姜嬤嬤不可謂不經心,往日侵佔了他大半私人領地的夏曉的衣物擺設,被收拾得一點不剩。看了眼床頭,那兒特意擺著給夏曉裝零食的小柜子也被收了,屋子冷冷清清的,恢復了從前的模樣。
周斯年的臉色卻越發冷凝,走了一圈,心中鬱氣不紓反增。
兩個月不到而已,西周府怎會如此安靜?
他立在窗槅邊往外看,外頭傳來風吹過竹林的颯颯聲響,屋內垂著的薄薄紗幔隨風舞動,走廊上一點人聲也不曾有,越發顯得靜謐。
周斯年走至書案邊坐下,胸中鬱氣直漲,他憋不住,揚聲沖外頭喚道:「叫姜嬤嬤過來。」
姜嬤嬤正準備過來,周斯年這一氣便一個半月未曾過來,西周府積了好些事兒沒曾彙報,而她剛到主院,就遇上了來喚她的下人。
那人匆匆說了主子爺叫她,姜嬤嬤連忙快步跨進了主屋。
進來便看見周斯年端坐在窗邊,半垂著眼,神情冷冷淡淡。
姜嬤嬤雙手交握垂在下腹,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知曉他心情不暢,旁的話也不多說,念經似的快速地彙報著。她的話很快說完了,面上淡淡的世子爺卻似不滿地蹙起了眉頭。
姜嬤嬤雙眼盯著自個兒的腳尖,人站著沒動。
周斯年開口道:「嬤嬤,是不是還有事兒忘了說?」
姜嬤嬤眼皮子一抽,「世子爺可是問的夏姑娘?」
周斯年的眼睫顫了顫,沒作聲,過了一會兒,點頭,「嗯。」
「夏姑娘的事兒,因著爺交代了老奴可看著安排,老奴便斗膽做主了。」姜嬤嬤穩穩道。
她不否認,因著私心裡喜歡夏曉這姑娘,安排出府事宜時便故意往厚了安排,但按道理講,這不算逾越規矩。
於是姜嬤嬤清楚地交代著她的安排,「老奴給夏姑娘備了一千零一十兩紋銀,一箱子衣物首飾,一個貼身伺候的丫鬟,兩個護衛,一輛青皮馬車。」
瞥了眼上首的周斯年,看不出他的情緒便又耷拉下眼皮。
姜嬤嬤繼續解釋道:「配了兩個護衛,也是因著夏姑娘家中境況太差。她一個貌美的年輕女子,若沒人護著定是要招禍。」好歹也是您枕邊伺候過的,這安排也不算過分,「那兩人是阿大阿二,便是您給老奴身契的那兩個。」
此話一落,周斯年的眉頭皺了起來。
姜嬤嬤以為他不滿意,頓了頓,跪下道:「這般安排若是錯了,請主子爺責罰。」
周斯年確實不滿,倒不是因著安置太厚,而是太薄了。護衛他既給了身契,便知是給夏曉的,而令他心中艱澀的是,他周斯年的外室,竟就只用了一千兩打發?且那被隨意打發的姑娘鬧都沒鬧便走了?
這夏曉,也太好打發了!周斯年有些生氣,暗道夏曉果真是沒腦子的女人!
一主一仆這般一坐一跪的,又陷入了沉默。
窗外的風時有時無,窗槅上的紗幔隨風輕輕拂動,屋裡靜悄悄的。
突然有一陣風稍強了些,帶得一兩片翠綠的竹葉被吹落下來,隨著風幽幽地打著旋,須臾落在了周斯年的廣袖上。
許久,周斯年叫姜嬤嬤起身,便起身回主宅,屋裡落下一句不明意味的話,清清淡淡的,「罷了,事情既定,那便這般吧……」
夏花等人正準備出發去楓林別苑,此次樓里原定了十六個姑娘,來時只有五人。
管事媽媽好似不察,只叫五人站一邊等著。
管事媽媽自己先是親自去檢查著這五個姑娘將用的吃喝用具,轉頭又厲聲呵斥隨行的丫鬟們叫她們緊了好皮,若姑娘的樂器衣裝脂粉出了岔子便扒了她們的皮,半點沒提其他幾個,彷佛原來就定了五人一般。
夏花靜靜看著,只覺得諷刺。
臨出發時,夏花被管事媽媽親自帶在身邊。
馬車悠悠地往城外去,夏花安靜地坐著,一雙低垂的眼中眸色漸漸黑沉。
楓林別苑不算近,一個時辰左右的車程。
下了馬車,一個下人模樣的年輕男子過來引著幾個姑娘從小門進去,夏花安靜地立在其中,最是顯眼,那下人眼睛意外掃到她,愣住了。少見的好容色,倒叫他對夏花客氣了些。
休整了半個時辰,別院的宴會開始了。
宴會的場地在楓林別苑後院最大片的楓林中,幾人進來發覺林中並未設高台與宴桌。均是用一塊毛氈鋪於樹下,三三兩兩席地而坐,坐姿懶散隨意,敞胸露乳的也有,不成規矩。
來此地的五個姑娘心中均知,那楓樹底下的人,非富即貴。
夏花心跳如擂鼓,她捏著拳頭告訴自己,這才要開始,莫要慌!
做了好一番心理建設,才勉強將拔腿就跑的念頭壓下。
五個姑娘並沒被告知演出場地,一進林子有些慌張,僵硬地站著不知所措。還是夏花當機立斷,她心一狠,腳尖輕點,一個輕盈地旋轉便轉著走至了林中空地。
其他四個姑娘瞬間反應過來,連忙伴著舞追上,順勢奏起手中樂器。演出才開始了。
不得不說,摘星樓的編曲先生十分厲害,淡而悠揚的韻律一響起,那執杯嬉鬧的看客們立即被吸引住,好奇地探了頭看。
此次五個姑娘,一人鼓瑟一人吹笙一人彈琴一人奏簫,俱是難得的美色。其中夏花則半遮面,一身繁複的紅裙位於正中,翩翩起舞,滿頭的青絲只用染紅的珠釵點綴著,她的容顏柔弱而極美,一瞬間便抓住了全場的目光。
原以為不過叫清倌兒助助興,誰知來了個絕色!
歪歪倒倒的公子哥們慢慢坐直了身子,眼珠子在夏花那半露的臉上打轉,放光的眼睛中寫滿了興緻。
夏花半斂下目,腳下轉得飛快,火紅的裙擺順著她的身姿變換,整個人彷佛烈焰般熱烈燃燒了起來。
斜對著她的一棵歪脖子楓樹下,一個頭戴金冠的漂亮少年推了推身側懶得沒骨頭般趴伏在氈子上的青年男子,賊賊地笑了下,「十一哥,這個你要嗎?」
只見那青年動了動,抬起頭,露出一張恍若妖邪的俊臉。
他半眯著眸子,鴉青色的濃睫下瞳孔是清透的茶色,狹長的眸子里眼珠極緩慢地移動,斜了眼身側少年,散漫又慵懶地勾起了半邊嘴角,毫不掩飾自己的輕浮,「你若喜歡,自可自己要。」
那漂亮少年嘿嘿地笑道:「那不是十一哥你平生最愛美人嘛!難得有個這麽好看的,弟弟怎麽能跟你搶?」
青年鼻腔發出一聲輕哼,丟了杯盞,又伏了下去。
放肆而輕佻的視線盯在五個姑娘身上,夏花心中膈應,卻只得咬著牙將一舞舞畢。
漸漸的,舞動的裙擺與悅耳的奏樂緩了下來,幾個姑娘演出也至尾聲。等夏花堪堪立定,五個姑娘齊齊起身給眾人行禮,只是場上鴉雀無聲,姑娘們頓時不知所措。
許久,歪脖子楓樹下金冠少年帶頭拍了手,其他的公子才陸陸續續都鼓起了掌。
「哎,中間紅裙子那個!」金冠少年執起杯盞,笑看著夏花,「你喚什麽?」
他這般開了口,眼睛不住地在夏花身上逡巡的公子哥們方才按捺住內心的蠢蠢欲動,一個個心中暗道了晦氣,最好的被定了,他們只得將視線落到另外四個姑娘身上。
夏花沒想到頭一個開口問她的,竟是個半大少年,愣了下,她盈盈下拜,「回公子,奴喚夏花。」
金冠少年眨巴了兩下極漂亮的桃花眼,一副天真又懵懂的模樣,「哦,原來叫夏花啊……那,夏花,你可以摘了面紗嗎?」
夏花一僵,臉上難堪一閃而逝,但轉念想著自己早已不是良家子,也沒什麽好矯作的,深吸了一口氣,於是彎起了眼睛,盈盈下拜,「是。」
半掩的面紗摘下,露出夏花難得一見的好顏色。
場上的公子頓時眼珠子都轉不動了,趴伏在毛氈上半眯著眼的蕭衍也坐起了身,顯然是來了興趣。
金冠少年斜過去一眼,昂著下巴嬉笑,「你說了這個弟弟若是喜歡,自可帶走的哦。」
蕭衍極緩慢地看了他一眼,執起面前的酒壺將杯子斟滿,半晌,無所謂道:「自然。」
蕭濯,也就是金冠少年聞言,頓時無趣地撇了撇嘴,身子往後懶懶一倒靠在樹榦上,突然興緻缺缺了起來,「切,真沒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