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1

「這次回去怎麼不多留幾天？」

「是這樣想來著，但不知怎的。」羅衣垂下頭，暗然道：「突然想回家，見你一面。」

「原來是害怕太想我。」尹生一本正經地說出這句話，表情平靜，話里卻暗藏著壞壞的味道。

最近，她總是時不時地陷入不安中，總想出去走走，去見見親人，見見朋友，看看這多彩的世界。

這個世界，強大而美好，即使它偶爾會露出猙獰的一面，給人們帶來苦難和悲劇，可羅衣覺得，這苦難中的幸福，平凡中的美好，才最令她刻苦銘心。

尹生勾起唇角，他覆上羅衣冰涼的小手，取過她手裡的水壺放在地上，羅衣纖瘦的手背上指關節突起，冒出一道道青筋，令人心疼。

羅衣望住尹生憂慮的表情，輕聲問道：「明天回學校，可以去你實驗室看看嗎？」

尹生思忖半秒，嚴肅道：「實驗室里都是一些儀器，又沒什麼好看的，你想出去逛逛，我們可以去別的地方。」

其實羅衣只是想去尹生日日工作的地方去瞧一瞧，她沒有別的意思。

「那你想去哪裡？」羅衣抬眼，眼眶周邊滿是憔悴的細紋，只一日沒見，尹生髮現她又老了許多。

他握著羅衣的手，沉沉道：「就在校園裡逛逛吧。」

早飯是尹生做的，難得他肯獻殷勤，煎了一鍋不入眼的雞蛋三明治，羅衣也沒有嫌棄，竟十分捧場地吃了兩塊。

他們逛著逛著，就走到了六教的教書院。

教書院，是兩人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說來也是奇怪，明明都在一個班，報名，體檢，新生培訓的時候，尹生都沒有注意到她，偏偏在這棟樓里，在教室里的某個地方，在午後的每個時間，尹生一眼望住她，便再也沒能忘記。

羅衣好久沒有回來了，她深情地凝望著這棟古舊的教學樓，建設於上個世紀，經歷過戰火與革命的煎熬，卻依然屹立在風雨中。

時值盛夏，教學樓外的一排香樟已然茂盛而蔥鬱，陽光被大片大片地遮擋住，只有少許細密的純白光線從層葉交錯的縫隙中穿透進來，泛著淡淡的光圈。樹榦粗壯，訴說著年月里沉積的無限滄桑，樹下的水泥路面上，落滿了紫黑色的小果子，空氣中處處飄蕩著墨綠色樟葉那成熟的香氣。

教室窗戶里傳來授課老師洪亮的聲音，周末還在上課，大概是在準備比賽吧。

羅衣循聲而去，二樓的一間教室里洋洋洒洒坐著四十多人，教授正在解說薛定諤原理，羅衣聽了幾句便聽不懂了，她笑著向尹生搖搖頭，對自己的遺忘表示很無奈。

尹生拉起她的手，又往上爬了幾層。

上午八九點的時辰，陽光還不算很強烈，溫度適宜，慢慢走了很久，身上才透出一層薄汗。樓梯道里安靜的像琴房，除了他們輕緩而細碎的腳步聲，沒有一點雜音。

他們走到拐彎處，玻璃窗里透出一道陽光，照在尹生純白色的T恤上，羅衣忽然想起，上大學的時候，有一個午後，尹生也是這樣拉著她。

那天，他們要去聽一個講座，講座在頂層的會議室舉行。

中午在食堂，羅衣吃飯吃得太慢，耽誤了許多時間，他們從食堂出發的時候，離講座開始還不到十分鐘。

「快點！」尹生拉著她的手，跑到樓下入口的時候，上課鈴剛好結束。

樓梯道里沒有一個人，尹生喘著粗氣，用力拉著她的手臂，羅衣吃飽了，根本爬不動，她捂著肚子道：「尹生，哎呀，不行了，我走不動了。」

「快點啊。」尹生焦急地回頭看了她一眼，繼續拽著她的胳膊往上爬。

羅衣看見，他的汗珠大顆大顆落在階梯上，地面積聚的灰塵里開出小小的花來，可尹生，還在倔強地拉著自己的手，怎麼都不肯停下來。

羅衣心疼尹生，可她確實爬不動了，從食堂到教書院起碼也有兩公里，她是拼了命才配合尹生跑那麼快的。

六樓的樓梯口旁邊是一片廢棄的屋頂，午後熱烈的陽光從拱門中照進來，羅衣順著陽光望過去，一株半米高的茉莉，正開放在一塊堆滿了磚頭的地面上。

羅衣像發現了寶藏似的，驚喜道：「尹生，你看，那裡有茉莉花欸！」

她欣喜地指給他看，尹生卻毫不理會，頭都不回。

羅衣的臉汗津津的，她眯著眼，臉頰上透出水蜜桃一樣的淺粉色，終於有理由不去聽講座了，對她來說，欣賞一棵花，比聽講座還要重要。她鬆開尹生的手，停下來掐著腰，站在樓梯上不停喘氣。

尹生並沒有看過去，而是轉身站在離她只有兩層的階梯上，居高臨下地問：「羅衣，你還想不想畢業了？」

學校有規定，每個學生聽講座的次數必須達標，否則是不能畢業的。

羅衣微垂著臉，怯怯地抬眼望住他，喃喃道：「尹生，你生氣了啊？」

尹生一見她嘟著小嘴的樣子，剛硬起來的心腸立刻就軟下來。

他看了下手錶，聲音冷冷道：「已經一點五分了，我們遲到了五分鐘。」

尹生有些泄氣，遲到總是要扣分的，現在早去晚去都一樣了。

羅衣抱歉地垂下頭，不敢看他，這已經不是第一次，尹生因為她的拖累而遲到。

他剛剛確實太過嚴肅了些，看著羅衣內疚的小臉，尹生心裡抽搐了一下，他又溫柔地牽起羅衣的手。

可是，尹生卻沒有帶她往會議室的方向走。

羅衣感覺到他走路的方向發生變化，睜大眼睛問他：「尹生，你要幹嘛？」

尹生兀自拉著她的手轉身，顯然是要往旁邊的房頂走去，他低頭穿過門頂，羅衣也俯下身子鑽進來。

房頂上的陽光沒有想象中強烈，香樟樹茂密的樹梢剛好籠罩住整片廢墟，灑下一片透徹的蔭涼。

熱浪般的風席捲著樹葉的清香，從胸前陣陣吹過。

尹生停下來，清風拂過他額角濃密的黑髮，輕輕搖了幾下。

「尹生。」羅衣輕喚，她看著髒亂的屋頂，和自己想象的不一樣，表情失落落的，站在拱門跟前不敢挪動一步，她低聲問道：「你不想去聽講座了嗎？」

尹生蹲下來，撫著那株幼小茉莉的墨綠色根莖，聲音低啞道：「反正都已經遲到了，這棵茉莉長得還不錯。」

羅衣也蹲下來，她抱住膝蓋，拉下一枝開花的茉莉花簇，閉上眼，靜靜地嗅那花香。

茉莉花好香，清甜清甜的，就像每天和尹生在一起，那種幸福的滋味。

是的，她偶爾，也會在尹生身上嗅到這種清澈而沁人的香氣。

尹生折下一小朵，還帶著一截短小的綠莖。

「過來一點。」

「嗯？」羅衣雖然反應慢，身子卻很聽話地偏過去，側對著尹生。

尹生將那朵雪花般潔白的茉莉別在她馬尾上，又對著羅衣的正臉端詳了一下，兀自點頭道：「還行。」

羅衣看著他一臉勉強的表情，慌問道：「幹嘛這個表情嘛？到底好不好看？」

「好看是肯定的了，我女朋友，怎麼會不好看？」

羅衣粲然一笑，害羞地垂下臉，這才放心。

尹生低眉凝視著她曬紅的小臉，溫柔道：「好了，現在可以去上課了吧。」

那年，那個屋頂，夏日裡的陽光，印在我眸中的你，是否還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