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2

今天，他們走的是另一個樓梯，六樓的空間還是那麼寬敞，面向太陽升起的地方，是一扇半弧形的落地窗，窗戶很高很大，可以清晰俯瞰到城市裡的風景。

羅衣記得，期末備考的時候，她曾在這裡背過書。

時過多年，陽光從窗戶外面灑進來，透著斑駁的金色，彷彿還是當年的那道陽光，漫步在走道里，仿若置身當年的那個午後。

教室6210里坐滿了學生，開學一個月了，大家也都差不多熟悉，一到上課，只要老師沒進來，教室里就非常喧鬧，全是說話的聲音，最讓人頭疼的是，一些學生總喜歡把午飯帶到教室里吃，本來就封閉的空調房裡，夾雜著各種食物的氣味。

這氣味，讓本就心急火燎的羅衣更抓狂了。

十月份的宋州，夏天還捨不得走，尤其到中午，氣溫升到三十度，讓人根本不敢相信秋分已經過去。

羅衣坐在最後一排，隔老遠就看見課代表正沿著過道朝自己走來。

幾秒后，那道身影停留在桌邊，課代表悄聲問：「羅衣，你做好了沒？全班就差你一個了。

羅衣抓著頭髮，焦慮地抬起頭，額上還皺起兩道細紋，她蹙著眉央求道：「衚衕學，這道題我實在做不出來，太難了。」

「算了。」課代表也很無奈，智商這種東西是老天給的，不能怪她，於是壓低聲音道：「這些都是別人寫好的，你先拿一本參考下，等下放學了一起交給我就行。」

時間緊迫，羅衣隨機抽了一本，翻開來看，字跡娟秀，排版整齊，公式推導也十分詳盡，這是哪位大神的作業？

羅衣竊喜地合上本子，封面上寫道：程尹生。

她仔細端詳這名字，冥冥中，有種親切的感覺，卻又說不上來為何親切，看這字跡，心裡也是十分歡喜。

程，尹，生，羅衣不自覺讀出聲來。

尹生正坐在她前面兩排靠左側的位置，相隔一排，他正在看書，忽然聽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驀然回眸，大家都低著頭，各做各的事情，剛才彷彿幻覺一樣，並沒有人喊他。

只是，人群中，一位面容清秀的女生，坐在走道旁邊的位置上，正認真捧著一本作業，丹唇微動地喃喃著。女孩長著十分好看的新月形眉毛，眼睛不大，一眨一眨的，卻靈動如黎明前天空中，那兩顆濕漉漉的晨星。

尹生恍了神，女孩白皙通透的面孔令他平靜多年的心窩深深抽痛了許久。

羅衣和尹生停駐在門前，今天，教室里沒有人來上課，防盜門緊鎖著，只能透過門上一塊狹窄的玻璃窗踮著腳望一眼。

「尹生，你看，這是我們當年上課的教室。」

尹生會心笑了，他當然記得，他甚至還記得，羅衣當時最愛坐在哪個位置上。

因為白白抄了人家的作業，羅衣在尹生的作業本里放進一張小紙條，以表示對他的感謝。

自此，她在尹生的心裡再也沒能抹去。

曾經他們聊起這件事，尹生還戲謔地說：「從小到大，抄我作業的人那麼多，你是第一個給我留紙條道謝的，而且還夾在有作業的地方，你就不怕被老師看見嗎？」

說實話，羅衣當時真沒想過這個問題。

她實在太笨了，可尹生，偏偏就愛上了這樣笨的她。

他們走著走著，走到大樓的另一側，樓梯道的出口處放著兩瓶滅火器，十分顯眼，空蕩的地板上，一束金燦燦的陽光灑下來，將灰色地板映成溫馨的橘黃色。

陽光，是從那扇廢棄的拱門中照進來的。

羅衣歡欣地望著尹生，指著陽光照耀的地方。

「你看，是那個屋頂，我們去看看好嗎？」

尹生默不作聲地微笑，任由羅衣拽著他的手臂往那扇門走去。

「咦？怎麼不一樣了？」羅衣停駐在門口，這扇門不應該是開放的嗎？何時裝上了一道鐵門？

羅衣恍然地望著門內的風景，獃獃地問道：「尹生，我們是不是走錯了啊，這是幾樓？」

「六樓啊。」尹生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那為什麼......」羅衣歪著腦袋，活像闖進仙境的愛麗絲，滿眼驚奇地望來望去。

廢墟不見了，潮濕髒亂的房頂已經被改造成了小花園，花園中間還擺設著一套乳白色的歐式桌椅。

尹生從褲子里掏出鑰匙，打開鐵門，做出請進的手勢。

羅衣失神地踏出腳步，依然沉浸在驚訝中無法自拔。

東側樹蔭下，一個白色的鞦韆，靜靜地，靜靜地搖晃著，彷彿有精靈坐在上面玩耍，剛剛才跑掉。

「尹生。」羅衣糯糯地叫了一聲，抓住他的手掌，尹生的手掌熱熱的，一年四季都很溫暖。

「進去看看吧。」

那株多年前生長在磚頭縫裡的茉莉花已然不見，而是被移植到一個嶄新的花池裡，花池邊上鋪滿了卡其色的琉璃瓦，陽光下閃著爍爍的光芒。

茉莉花竟長得這樣大了，足足有一座牆頭那麼高，盛夏季節，枝葉生的太過繁茂，四面只好用竹竿撐著，以免因重力壓迫，壓折了那幾簇將要垂落到地面上的綠枝。

茉莉葉子泛著油亮的綠光，襯出一簇簇雪白的花瓣，隔老遠，就能聞到花叢中散發出的沁鼻幽香。

「這是那株茉莉，竟長到那麼大了。」羅衣輕嘆，她坐下來，坐在正方形的花池邊上，仰頭凝望著繁茂的花樹，樹蔭籠住她頭頂，垂下細密的光點。

羅衣伸出手，撫摸垂在眼前的一條綠枝，綠枝涼涼的，堅硬而飽滿，充滿了生命的力量。

尹生沉默地站在不遠處，深情凝望著她，彷彿妻子還是當年那個愛惜茉莉花的小姑娘。

多年後的今天，妻子的身形比當年更加飽滿，更有韻味，那張被疾病折磨的臉蛋也越發憔悴，可是，他永遠不會忘記，那個像茉莉花樹一樣，擁有著頑強的生命力，在無人知曉的陽光和雨露中，靜靜生長的女孩。

他想讓那棵樹一直開下去。

羅衣在花池邊，坐了好久好久，這麼多年過去，經歷了風風雨雨，嘗遍了人生百味，她有太多太多的心緒需要整理。

如今，她總算在這棵樹下找到了幸福的真諦。

幸福是什麼？愛你的人會一直愛下去，即使有一天你看不見，可是愛情，從未消失過，像落花化泥，雲煙成雨，滄海桑田的變幻中，那些始終未變的，你看見了嗎？

羅衣清澈如水的目光里，滿是這派滄海變桑田的美畫。

一條斑斕的鵝卵石小道橫亘花園，直通南北，小道兩邊植滿了薔薇花，薔薇未到盛放季節，可綠葉間卻悄然孕育著小骨朵，花骨朵上冒著點點的淡粉色，深粉色，還有鵝黃色，活潑可愛。

陽光透過茂密的樹蔭，灑下斑駁的倒影，一束一束的，樹梢在風中一擺，光影便在鵝卵石小道上，歡快地跳躍起來。

樓下傳來陣陣路人的歡笑聲，像傍晚的海潮，撲上沙灘，轉瞬湮沒在汪洋里。

世界如此安謐，仿若置身另一個時空。

花園左面，種了幾株長勢蓬勃的夜來香，夜來香也盛開了，盛開的花瓣像落了一樹的雪花，花開太滿，地上也落了雪白的一層。幾株半人高的樹榦架在一道竹籬上，蜿蜒生長的嫩綠色枝頭，紛紛爬出了牆外。

香氣繚繞在空氣里，美的那麼不真實。

「過來吧。」尹生站在樹蔭下，露出清冽的笑容，陽光將他乾淨的皮膚照耀的通透。

羅衣眼底濕潤，鼻子酸酸的，她沒有想到，尹生會把這片廢墟改造成一個花園，植滿了自己喜愛的植物。

羅衣撲到他懷裡，問道：「你怎麼不告訴我？我還以為，那棵樹沒人照顧，早就死掉了。」

「怎麼會？」尹生反問，聲音深沉而沙啞。

是啊，怎麼會？羅衣喜歡的東西本來就不多，那天看到你那麼喜歡，他早已暗下決心，要將它留下來。

尹生本打算自己動手修砌一個花園，可因為要去國外讀書，沒有機會實現。他找到學校後勤處，申請出資建造這個樓閣花園，還請了在學校工作多年的資深園丁，專門打理。

他將這個美麗的秘密藏在心裡，尹生本想等到羅衣懷孕時，再帶她來這裡，他相信，妻子和寶寶一定都會喜歡。

可是，那個孩子遲遲不肯來，或許，人生就是這樣吧。

經歷流產事故后，尹生突然想通了，生命是經不起等待的，如果可以，何不趁現在？

「尹生，謝謝你。」羅衣蜷在他懷裡，一臉幸福。

「現在教室也逛了，花也看了，還想去哪裡？」

「想吃東西。」

「吃什麼？」

「這個點，食堂開門了嗎。」她嗲聲嗲氣地問道。

「走吧，我們去食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