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十五年前

是夜，滂沱大雨，渾身濕透的薛尹方推開房門，脫下斗笠和蓑衣，露出了她護在懷中的小女孩，女孩約莫四歲左右，一雙眼眸亮晶晶的，縱是孩童，也能感受到此時屋內緊張、壓抑的氣氛。她似是有些手足無措，縮著頭站在薛尹方身後，悄悄的打量著房中的一切。

房中，林徽允獨自倚於窗前，縱使傾盆大雨，窗也大開著。好似已在那裡呆了許久，林徽允額前的髮絲早已濕透，卻還是一動不動，自顧出神。

薛尹方喉結動了動，聲音沙啞且粗糙：「徽允…」窗前的林徽允聽到了呼喚聲，緩慢的轉過頭來，定定的看著薛尹方，半晌，才慢慢邁開腳，一步，一步，向薛尹方走來。

「她是誰？」林徽允的聲音同樣干啞。

「她是我們的女兒，薛素素。」薛尹方有些猶豫，卻還是回答了林徽允的話。可林徽允似是聽到了什麼極可笑的事情：「哈哈…哈哈哈哈哈！」她笑到身型都快穩不住，踉蹌了幾步。

「薛尹方！我還沒瘋！」林徽允突然撲到桌前，一把拔出立於桌上的長劍，「嗡」的一聲劍鳴，長劍直撲藏於薛尹方身後的小女孩去！薛尹方當即抽出腰間的銀色彎刀，撥開了氣勢逼人的長劍，另一隻手將小女孩完全掩在了身後：「徽允！算我求你，別問了，你信我一次！就一次可好？」

「信你？你說過永不負我，我信了，可現在呢？現在呢！你把我的女兒還給我！這就是你說的永不負我嗎！」林徽允歇斯底里的大喊，渾身都在顫抖著，握著長劍的手指關節發白，指甲都快扎進肉內！

「徽允，徽允！」薛尹方心中一陣絞痛，想抱住林徽允，卻不敢再向前半步：「對不起徽允…我…是我沒能護好素素，她…」

「閉嘴…閉嘴閉嘴閉嘴！」林徽允一劍劈來，幾近癲狂：「你帶著素素一走五年！卻帶回來你和沙華那個賤人生的孽種！素素…我的素素…薛尹方！你好狠的心！」林徽允胡亂拭去滿臉淚水：「今天我會殺了你，再殺了她！」

一聲雷炸響夜空，瞬息間，兩人已過了數招，原本的小屋早已在打鬥中四分五裂，林徽允蒼白絕美的面孔，布滿了決絕與恨意！長劍在林徽允的手中錚錚作響，雨水順著劍落下，忽的劍身一橫，雨水四濺！

林徽允足尖輕點，長劍一揮，向薛尹方橫掃而去，薛尹方手持彎刀，後仰避開，卻只守不攻，心中滿是酸楚。

一招未得，林徽允腰身一轉，又向薛尹正刺去！

林徽允自幼師傳青嵐閣，青嵐閣位居當下武林正派的三岳之首，攬天下門徒無數，而林徽允便曾是青嵐閣主的得意門生之一，她使得一手絕妙的青嵐閣五宗劍法，游若矯燕，影似翩鴻，可恰是如此，林徽允卻還是傷不得薛尹正半分。

正邪本不相立，武林數百年，傳奇故事多不勝數，可青嵐閣出身的林徽允毅然決然叛離宗門，與邪教羅剎頂的左護法薛尹正私奔的那段奇事，成了街坊茶樓不可缺少的一段精彩文段，在那之後的數年，都被眾人所津津樂道。

羅剎頂，功法至邪，無用不取，薛尹正本是遺孤，功法的天分卻頗高，在他十五歲那年羅剎頂魔君將愛女沙華許配給他，薛尹正的前途本也是一片光明。可在羅剎頂一次被宗門的圍剿之戰中，薛尹正擄了林徽允為質，成就了兩人的一段情緣。兩人私奔后便隱居深山，一年後薛素素降世。

可在薛素素兩歲那年，薛尹正卻突然帶著薛素素離開，杳無音訊，這一走，便是五年。

如今薛尹正回來了，帶回來的女孩兒，卻不是薛素素。這女孩出生羅剎頂，歲數和薛尹正離開的時間吻合…

雨還在下，林徽允奈何不了薛尹正，她從未贏過他，無論是初識，還是現在。甚至於薛尹正只守不攻，林徽允的內力都將被消耗殆盡。

終於，林徽允擲出長劍，雙手捏訣，口中默念功法，長劍飄於空中，隨著林徽允的口訣，一分為三。薛尹正眉頭緊鎖：「林徽允！快住手！」

這是五宗劍法的最後一宗——煞宗，施術者祭出精血化身長劍，一劍封喉，三劍破敵屍骨無存，施術者將耗盡全身血液，經脈俱斷！

林徽允的臉愈發蒼白，她笑著道：「薛尹正，是我太傻，正邪本如水火永不相融，今天，就讓我親手結束這一切！你我都要為當初的執著付出代價！」

煞宗祭出，無路可退。

只見三柄長劍成型，落下的雨水都已在澎湃的劍氣下化為水霧。林徽允長喝一聲：「破！」三柄長劍瞬間劃破夜空，直取目標！

薛尹正彎刀在手中一旋，割破自己的眉心，眉心落血，瞬間填滿刀槽，血竟像沸騰了一般，翻滾不息！

「羅剎光明！」薛尹正後牙緊咬！彎刀散發出嗜血般的光芒。紅光乍現！林徽允的第一劍瞬間化為靡粉！

來不及了！噗嗤一下，第二劍，生生貫穿了薛尹正的右胸！薛尹正單膝跪地，鮮血如同濃墨，將夜染上鮮紅。

第三劍……第三劍！

不好！第三劍竟直接撲向了在房屋廢墟瑟瑟發抖的那女孩！

薛尹正腳下發力，如離弦之箭般飛向女孩。

嘩嘩嘩…

時間仿若靜止。

林徽允目光有一瞬的獃滯，隨即便一口鮮血噴出倒地，林徽允癲狂大笑：「薛尹正！素素死的時候，你是否也是這般拚死護她？哈哈哈哈！」

薛尹正渾身血洗一般，第三劍，貫穿了他的腹部。

他一身不吭，看了一眼身旁一臉驚慌失措的女孩，苦笑了一聲，是啊，正邪本如水火，到頭來竟是這樣的結局。他薛尹正，誰都護不住。「林徽允，我欠你的，下輩子還吧。」

他強撐著身體站起來，臉上如刀刻般冷漠，他站在林徽允跟前，渾身浴血，居高臨下看著她：「林徽允，現在的你殺不了我，我給你一個機會，十年之後，你我相約於此，再了恩怨。」說罷向著不遠處的女孩招招手，女孩滿臉是淚，混著雨水，連滾帶爬的跑過來攙住薛尹正。

林徽允經脈盡斷，躺在泥濘中無力動彈，她看著曾是她此生最愛的男人決然離開的背影，淚已決堤。

下雨濕滑，四歲的小女孩哪裡攙得動這樣的男人，薛尹正此時也好似再也支撐不住，一失神，便從山坡下滾落。

再次蘇醒，雨已停，清晨的林間還有蟲鳥的鳴叫，薛尹正艱難的轉過頭，看著滿臉是泥，一動不動守著自己的女孩，心中苦澀又起。

「你…你哭了……」女孩怯生生的說道。

「素素，以後你的名字便是薛素素，我薛尹正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