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亭蘭勾
路程不遠,車外深夜的街道上華燈燦爛看不出一絲冬日的蕭條。
蒙毅抱著那個粉嫩嫩的小孩,看著側坐在一旁的孩子媽。
許是太困了,頭歪著靠在車窗上便也睡了過去。蒙毅伸出手替她將散亂的頭髮撥到一邊,她立覺睜開眼驚醒過來。
狹窄的空間,兩人對視的瞬間有些尷尬,蒙毅滿臉赤紅好在皮黑看不出。
一路無言,很快就到了筒子樓所在的巷子口。
又是一路無言,兩人走上樓梯,來到房門前。
陳朦卻發現忘了帶鑰匙,著急地翻遍了包和衣袋,無果。蒙毅意念一動,門鎖自內悄悄打開。
「這個,這個門不是開著嘛!」
「啊,我這腦子,肯定是出門急忘關了。」
燈開了,進屋了。
曾在這個樓道徘徊多少次,曾在這屋前佇足多少夜。
蒙毅看著屋內,小小的,但很溫馨。
很平常的人家,小小的四人餐桌空蕩蕩的。
恰容了三個人坐的布沙發中間的一塊坐墊塌陷著,應該是那個剛剛去世的母親常坐的位置。
牆上帖著泛黃的牆紙,花紋是小玉蘭,安寧最喜歡的花兒。
「謝謝,真的太麻煩你了。」進了屋后陳朦以最快的速度放下包脫去厚重的外套,回身從蒙毅手中抱過平兒,匆匆就進了卧室。
不一會兒她走出卧室見蒙毅還在門口站著,局促地捊了捊因抱孩子而弄亂了的毛衣。
「哦,那,我走了。你,你趕緊歇著吧。」蒙毅想起方才她靠著車窗就睡了過去,可見是多麼的疲憊。
「噯,真是太謝謝了。那,您慢走。」陳朦走到門邊時蒙毅已經走了出去。
樓道的燈不太明亮,昏黃昏黃的,照著蒙毅的臉。
她看著他,一個恍神,木訥訥問了句「蒙先生,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
蒙毅看著她的容顏,差一點,就差一點。
硬生生地咽下那差一點脫口而出的『安寧』二字,轉而說道「上次我去過你的花店,代桑夏請假。」
陳朦晃晃腦袋,真的是累極了罷。
「我知道你此時傷心難過是難免的,但是人的生命就是這樣,遲早都將走到終點。只不過老人家她先行離開去往了另一個世界。請你別太傷神,未來的日子還長。」
感覺是個寡言少語的男人卻突然說了這樣長的一段話,陳朦聽著心中莫名感到一陣暖意,熱熱的。
「還有,你,你笑起來很好看。」
不似平日里的羞澀,這時蒙毅說出這樣的話來,只令人感覺是純粹的善意。
「我沒有別的意思,別誤會啊。我就是覺得你笑起來很好看,是真的很好看。」
說著自己倒越來越不好意思起來,撓撓頭臉上一陣燥紅。
陳朦只覺得男人抓耳撓腮的樣子實在是憨得很可笑,因為可笑,她本能地笑了起來。
她笑了,蒙毅獃獃地看著。
她笑了!
這一夜,也不算白費了。
雖然那笑容轉瞬就沒落了,但也足夠了,只要她還會笑!
隨風遁影,向著潤廬的方向,很近。
忽然,自東方急速掠來一道青灰霧光瞬間擦其身而過。
誰?!蒙毅即刻轉了方向加快速度追了過去。
這氣息,好曾遇著過。
不對!眼見與那團霧光并行於半空中時,卻感到後背被灼燒般的疼痛。
扭頭便看到背後竟插著一柄細小的匕首,其中隱約似是火焰般的紅光。
一個聲音響起「蒙毅,蒙上卿,呵呵呵…」
趙高!
蒙毅兩道濃眉緊擰,手中祭出一把巨劍向後背掠去,劍身周邊附著的靈氣將那柄冒著紅火的匕首撩起。
一劍一匕首齊齊向上飛起后落下,蒙毅高擎雙手穩穩接住。
「546,好好想想,你因何當了陰差,哈哈哈…」
那詭詰的笑聲愈來愈遠,霎時便消失在耳際,蒙毅四顧之下卻已失去了那氣息的方向。
「趙高!!!狗賊!」暗夜中,一聲怒吼。
...................
「什麼?」
扶蘇驚得跳起,脫去蒙毅的外套看著後背處的衣物似是被火灼燒出一塊破洞,底下的皮扶也略有些焦味。
扶蘇抬手,金芒如夏日抖落在陽光底下的微塵附著在傷口處,焦色很快消失。
「這就是冤家路窄,他必然不是跟蹤我,這點我可以確定。」
扶蘇點頭認可「若他真是跟蹤你,必然有所準備,恐怕此時潤廬已迎來一戰。」
當然是不懼的,只不過扶蘇不願意讓桑夏卷進這幾千年前的仇怨里。
那次被擄去時間結界,此時想來仍心有餘悸。
「他行的匆匆,連形狀都沒瞧見。」
當時蒙毅都沒來及得看到趙高的人影,只感應到了與湖心居時一樣的氣息。
面容可以幻化,靈力氣息是改不了的。
「應該也是沒想到會在這夜半里撞到我,匆匆就跑了,這匕首不可能殺得了我,我看只不過是他拋出來的脫身之計。」
「匕首?……」
扶蘇先前只顧著蒙毅後背的傷口,此時看到那柄細刃后,兩眼發怔疑惑地看著蒙毅「你可是忘了何事?」
「何事??」
「這個!你怎會忘了這匕首…」
蒙毅狐疑地接過匕首,前後翻轉著看了個仔細「魚腸?腹勾?鴛玉?」。
其實連他自己也知道這些答案並不對,但他實在對手中之物沒有具體的印象。
匕首上的花紋圓潤得不僅沒了具體的稜角,連樣式都已經有些晦暗不清了。
想來,該是有人常常握在手中撫摸摩娑造成的。
「蒙毅,依我看,趙高與你擦身而過是否巧合先且不論。這匕首,你真的想不起來了嗎?!」
「這匕首??我真的一點都沒有印象。」
深深地皺著眉,看看手中的細長匕首又看看扶蘇,蒙毅突然有種被人從後腦勺重擊了一棍的悶痛感。
「這柄『亭蘭勾』,是蒙恬戰敗匈奴多思古爾汗帶回的,你求了很久他才把它送給你。」
蒙毅看著扶蘇越來越凝重的表情,心中也隱隱覺得事情沒有這麼簡單。
「那就是說這柄匕首是兄長的?我為何會忘了呢?」
「不,『亭蘭勾』原本是蒙大哥準備送給小燃的及笄禮。」扶蘇回憶起那段往事,面色一點一點沉下。
「只不過你當時並不知曉此事,厚著臉皮硬是問大哥求了去。之後,你將它送給了安寧。」
「這可以算作是你們的,定情信物。」
「這…它…她,我…?!!」
蒙毅的表情像被雷劈了無數次,細長小眼瞪成滾圓「為何,為何我想不起來?為何…」
「蒙毅」扶蘇正聲低喝,這才將糾結在自己思維中的蒙毅拉了出來。
「於湖心居一戰,我們都想錯了!」扶蘇擰著眉,面色嚴峻,邊想邊說著「當時你的判斷是因為囚牛劍震懾了趙高,所以他才故意說你為何當了陰差的話來分散你的注意力。」
「現在想來,他是在刻意提醒你。今日他還拋出了亭蘭勾,這絕非只是虛晃一招以求脫身。蒙毅,你在轉為陰差之前的記憶定是被動了手腳,遺落了某些重要的事情。」
「我?我,我想不起來了。」蒙毅表情痛苦地沉聲低吼著「我究竟,究竟忘了什麼?!」
是啊,前事種種他都記得。扶蘇、蒙恬、安寧、嫣兒,所有他珍之愛之的人他都沒有忘卻過。
可是,此時此刻,他只覺得神魂中某個地方好像有什麼東西在掙破、在糾纏。
就好像有一根尖針要從腦袋裡破出,又像有十八隻銅鐘在顱內擊響,好不混沌、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