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章 藏不住的秘密
桑夏站在橡木桌旁一動不動,目不轉眼迎向扶蘇的目光。
夕陽西下,落日餘暉透過玻璃灑在兩人身上。他看著她,神情堅定。
她看著他,感知到他的心意。
大話誰都會說,可這份心意假不了。眼睛是心靈的窗戶不假,連最好的演員也無法將他此時的神情刻畫一二。
她知道,他已經找到自己的道了。
一條坦途,通往湮滅的坦途!
「你是在擔心那場浩劫嗎?是不是,沒有更好的辦法。」久久之後,她開口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語氣很怪異。怪異得有些淡然,顯然並不是剛剛意識到這個問題的。
扶蘇抬頭看向桑夏,擰著眉頭。
「我早就知道了。還有什麼是我不知道的,你都告訴我吧。」
無視他略有些吃驚的眼神,桑夏緩緩走到一旁坐到另一張沙發里。語氣鎮定地說道。
…早就知道了?!!
扶蘇有些不解,有些疑惑,更多的是不可置信。
「那天你們在畫室里說的話,我都聽到了。」仍是波瀾不驚的語氣,好像在說一件與她無關的事。
但若是真的都聽到了,怎麼會還能這樣淡然呢?那個巨大的秘密,隱藏了兩個來月,不就是想讓她開開心心地過段舒心日子嗎?
她不是原來的『她』,可她也屬於『她』的一部分。
她說,脫開了封禁,世界那麼大很想去看看;她說,我是自由的不受你管控別想約束我;她說,我要掄圓了活一次;她說…
他知道她有很多事情想做,很多心愿想要達成。
可是好奇怪,突然有一天,她不再嚷嚷叨煩他出去遊玩了。她什麼都沒做,只是靜靜地在潤廬呆著。
吃飯睡覺逗布風,吞雲吐霧的時間一天比一天長一些,這些細微末節別人沒有在意但扶蘇卻都注意到了。
他只是靜靜地觀察著她,像在觀察一棵樹如何萌芽生長,觀察天空中流雲的變幻…
他心知肚明,當蒙毅揶揄他是否對這個『她』動了心時,他很篤定,沒有。也不可能有。
這個她不像原來的桑夏那般明媚、燦爛,她對周遭的人事物似乎並沒有太多興趣。
相處兩個多月了,她仍沒與誰走的特別近,除了先前與素兒兩人組隊沉迷遊戲之外,便再沒什麼親昵的舉動。
他甚至覺得她是個冷漠、寡淡的人,而在剛才聽她毫無感情地對鮫族人的犧牲發表的想法后,越發在心裡確定了這個判斷。
這個世界和她沒什麼關係,如果可以她寧願回到封禁中靜靜看著世間。花開花落,日起東方月滿盈與她無關;人們的悲歡離合、喜怒哀樂與她無關…
算起來最能引起她注意的,便是每日打掃所得的兩百元薪水,飯食夠不夠好吃,布風鳥何時長肥一些…
這樣一個盛世里能活成混子模樣的人,哪來一點她口中所說掄圓了活一回的豪氣勁?
扶蘇想不明白,迷惑地看著眼前的桑夏。這一刻,他覺得自己似乎從來都沒有了解過她。也許,是他並沒有想過要去了解她吧。
在他眼裡,這具軀體才是最重要的,而分身的靈魂只是佔了他心愛之人軀體、不該存在的怪異。也許,是他錯了!
扶蘇不禁垂下眼眸,不知該作何應答。
秘密,藏不住了。不,是根本從來就沒有藏住過。她早就知道了。
他不好奇她是如何透過層層結界窺聽到眾人說話的,現在他想知道的是,既然她已經得知了隱密,那麼,她是怎麼想的?
扶蘇深心裡,沒有抱太大希望。
她既然能將壯烈的犧牲說成填坑,還能指望她的心中有什麼大義呢?!
想差了,原本她提出說要一同前去喚潮境,他沒有拒絕,一方面原本她就對世間秘境有些興趣,另一方面也是因為那個隱秘他想要提前與她說明。
但沒想到的是,海底世界竟然已經岌岌可危到了需要用納迦人用命去填補的地步。更沒想到的是,她僅是在海底時對熔漿驚嘆了片刻,非旦未被一族的心意折服反而在這兒大放闕詞。
是被可怖的一幕驚嚇到了嗎?似乎也並沒有,當時雖然來不及觀察她的神情,但回到喚潮宮時也沒見她臉上有什麼驚恐之色。
原以為她是被震懾到了,原來,腦瓜子里想的竟然是,為何不跑?
這種下三濫的念頭,是無知者無懼嗎?還是說她壓根就不知道恐懼為何物?!
這些猶疑僅一閃而過,更多的是有些失望。即便本就沒抱太大希望,可心底里還是生出了絲絲縷縷的失望之情。
扶蘇暗嘆一氣,坐回到沙發上沒再去看她,只冷冷地說道:「既然你都聽到了,又何必裝作什麼都不知情?你是以為你能置身事外嗎?」
此時扶蘇的心中已經徹底將分身與本體進行了一次割裂。
桑夏是桑夏,她是她。他甚至有種給她另取一個名字作為代稱的想法。
名字確實只是個符號,可『桑夏』二字之於他而言,代表著的只能是原來的那個她。
只有她,才是他的小桑夏。就算是分身也不行,因為,這個分身此時看來著實令人有些,生厭!
「不是你不想讓我知道嗎?」她眨了眨眼看向扶蘇,一副理所應當的樣子,見他不理會自己,也沒有生氣,只有些不理解地搖搖頭,「我真的不懂你們。既然不想讓我知道,那我就當作不知道啊,配合你,我反倒是錯了嗎?」
…你說的好有道理!可這話好扎心!
一陣無語,扶蘇沒好氣地轉頭看了她一眼,「說吧,你可願隨我去亡者界一試?」
懶得與她廢話,藏不住的秘密就不藏了,掩不住的決心就不掩了。
扶蘇一直為那柄命運遞到自己手中的屠刀日日不得安眠,每每想起他的小桑夏就在身體里,無論這個桑夏作何決定,她都無力左右。
可他還是無法安心。他想聽她說,聽她說她的心意,她的決定!
他知道,他的女孩一定跟自己一樣,刀山火海粉身碎骨也會與他站在一起的。
一定會!不管前路將遇上什麼樣的可怖境地,他願握著她的手,一同前往。她死他也不獨活。
心意定下了。可是,他卻不得不面對一個事實。自己被綁在了面前這個桑夏的命運之輪上。九成九,她會甩手走人。
一想到此,扶蘇長長吁出一氣,腦中有吐不完的鬱結。
他有心殉道,然而她若一味逃跑,他也無法坐視她拐跑桑夏的軀體不管。
兩頭,皆難!
桑夏靠在椅背上,歪著腦袋用一種極看不起他的眼神瞟了一眼,「有什麼為難的,去就去嘛,別在心裡嘀咕。我沒你想的那麼不堪。」
扶蘇…千難萬難的決心,在她這兒卻這樣被三言兩語落定了。語氣還那麼不屑…
別在心裡嘀咕?!扶蘇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眯著眼怔怔地盯著她。
又是極不悄地呵呵笑了一聲,「都說了別瞎嘀咕了,我能聽到。不過很奇怪,只能聽到你的。別人的心念統統聽不見。這樣也好,不然得給吵死了。」
下意識不住地輕輕搖頭,接受無能。扶蘇的心神一再受到打擊,先前激蕩的豪情壯志一下子便煙消雲散了。
他發現自己對上這個桑夏,有種透徹心扉的無力感。
「我就想問問,如果你的想法是對的,我確實有穩定那個什麼界的能量,是不是真的可以救那些傻子?」
話說的極不好聽,但扶蘇卻是話里聽出了她真正想表達的意味。
沉默思索了片刻,扶蘇說道:「不能確定,這僅是一個猜想而已。」
「那如果這個猜想是正確的,我,會死嗎?」
扶蘇轉頭看向桑夏,仍是那雙美目。圓得像一顆寶石,閃著明亮的光。明亮得像一團暗夜裡燃起的火。
扶蘇愣怔了片刻,眼底泛起一絲苦澀。又再沉默了會兒,「無論發生何事,我都會在你身邊!」
桑夏看著他,深深地,幽黑的瞳孔一動不動,許久之後突然長舒一氣,「你也是個傻子!」
不知為何,扶蘇反而笑了,「是的。我就是個傻子。」
或許是鬆快了,她的回答出乎意料。
但這便正是他所希望的,就算他曾想過或許她自私一些,冷漠一些,也許也能在浩劫之中活下來。
因為近日來連連發生的樁樁件件事情,都讓他明白了一點,她的能力來自天地。而面對浩劫最強悍的存在,不就是天地之力嗎?
但是啊,她竟然就這樣淡淡然地表現出一種近乎於俠義的洒脫感。
扶蘇仍還有些想不通,越發覺得自己對她的了解實在太少。到底哪一個才是真正的她?
貪玩沉迷遊戲的她,還是冷漠寡淡的她,鑽營計較幾百塊所得貪財的她,又或者是眼前這個一副滿不在乎生死的她?
她,是個謎啊。
謎一樣的女子,謎一樣的能力,謎一樣的靈魂。
「準備一下吧,隨時出發。別再讓更多的傻子去填坑了。」
桑夏斜眼看向後院撲騰翅膀的布風鳥,木然地說道。不知在想些什麼,眼神里飄過一絲奇怪的意味。
扶蘇看到了,卻體會不到其中的深義。亦有些震驚於她如此果斷得有些草率的決定。
「你,為什麼沒想過要自己逃?」想了想,扶蘇還是禁不住問出了這個問題。
照目前的情況來看,這個分身是有種某種超越於普通靈力之上的能力。甚至,扶蘇心底覺得,此時的桑夏是比自己更為神奇的存在。
浩劫來臨,她完全有自保的能力,哪怕全世界都毀滅了,恐怕她也能做到全身而退。
所以,為什麼向來淡冷漠然的這個分身,此時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是因為他的小桑夏影響了分身的心意嗎?
他想知道她心裡究竟是什麼樣的想法。她的心念完全聽不到,反倒是自己的心念被她了個清楚,這種被反制的感覺非常不好。
桑夏收回投向後院的目光看向他,歪著腦袋思考了會兒,奇怪又極理所應當地回答:「這不就是你想的嗎?我只不過是按著你的想法去做而已啊。」
扶蘇…...
就算她一雙眼裡滿滿的不屑,就算她把話說得太過直白不好聽,就算沒有半分溫情的語氣。
可是,他的心卻驀地一暖。
久違了的窩心感,緩緩從心尖蔓延開來,霎時便佔據了所有的感知。
她能聽到他的心念,並願意按著他的心念去做他想做的事。
被反制的不悅感,瞬間盪去無蹤不再有任何抵觸情緒。只用眼回應著她的目光,而沒有別的說話。
「喬老闆很好,是個守信諾的人,他答應過每天給我兩百塊薪水,從來沒有失約過。
蒙毅也很好,他是第一個對我說他相信我的人。
白素璃更好,明明沒什麼本事,卻不顧死活的天天巡夜,這個笨蛋還差點被那幾個噁心的傢伙吃了。
林染很可愛,就是這丫頭太黏人了,最近開始上班了還有一些不再天天圍著我轉了。
白與飛長得好看,師暄暄也很好看。
那個威什麼王的,是個了不起的人,還有那個傻老太婆,她的尾巴真好看。如果我也有這樣的尾巴,我就游遍四海......」
桑夏扭頭看向山腰處念經似地細數著自己遇到的人,最後目光落回到扶蘇身上時,沒來由嘆了口氣。
扶蘇…我呢?我呢?沒有我了嗎?
不用聽他的心念之聲,光看一臉茫然不甘的神情,就已經知道此時的扶蘇心裡有多膈應。
人終是群居動物,獨處久了不覺得,一旦融入到群體中,便就很接受被排除在群體之外的區別對待了。
「你啊。」
她當然是聽到他心底的狂喊了,這多少讓扶蘇有點臉上掛不住的感覺了。
這以後日子怎麼過?還有沒有點隱私了啊!絕望!!!
「你。就是這世上最大的傻子。明明不捨得讓她遇上一丁點危險,明明知道是坑還要去跳,還拉著我一起跳。最煩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