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節 亡我鄉(一)

第十二節 亡我鄉(一)

重午節伴隨著暑熱來臨了,蟬猴也從地底破土而出,黑褐色一陀陀的,翅膀還沒幹透,飛不動,沿著樹根慢慢朝上爬,村子里一群半大崽娃圍著樹攀上攀下,不一會逮了半兜,這東東在爐火上烤烤就能吃,滿嘴香呢。

都說「粽子香,香廚房;艾葉香,香滿堂;桃枝插在大門上,出門一望麥兒黃」,不過這年月過重午吃粽米還沒養成習俗,屈大夫的傳說也沒流廣開來,在鄉民眼裡,五月五可是個惡日子,鬼魅魍魎從陰間竄到人世興風作浪哩,人人都採得幾捆艾草,有手巧的紮成虎頭狀,掛在門前驅邪避毒,等日頭低垂時,結伴去社廟敬神祈福,保佑家人安康莊稼風調雨順。

崔嬸穿了件才漿洗過的衣裳,洗了頭,笑眯著眼讓雉娘給她挽個高髻,婆媳倆都洗刷一新,按祖輩傳來下的說法,去娘娘廟祈福,非得打扮得清清爽爽,這樣才心誠,否則一身污垢,隨隨便便去磕頭上香,顯得輕佻,娘娘看著不高興,反而會怪罪哩。

「喲,嬸子今天年輕得緊呀。」李臣蹲一旁打趣道,他正齜牙咧嘴地摸著下巴,雖然入鄉隨俗地養長了頭髮,綁了髮髻,但始終不習慣蓄鬚,剛找雉娘借了裁布的小刀,把冒出來的鬍渣子颳了個乾淨,刀口不鋒利,又沒鏡子,倒是橫七豎八地刮開了好幾道口子。

「瞎說什麼,別不怕惹人笑。」崔嬸作勢要打人,雉娘橫了李臣一眼,然後趴在婆婆肩膀,兩個老小笑成一團。

本來李臣是不好意思再常來崔家走動的,不過崔嬸拄著拐杖親自去了山上,拍著腿說你是我乾兒子,忌諱個什麼,清清白白的還怕旁人說閑話亂嚼舌根子?

崔啟年湊熱鬧似地也笑了起來,不過沒人理他。

這鬼傢伙在外面躲了幾天,口袋裡一點余錢花銷乾淨了后,怏怏地回來了,雉娘那通脾氣發得好,現在他望著自個侄女的眼神,都帶著點討好和畏懼。

賴漢光腚戲寡婦的醜事早淡了,章家還打發二小子串門來道了歉,連說驚擾了老人家,秀玉也過來了幾趟,和稚娘手拉手地說笑了番,很快又親如姐妹了。

親戚鄉鄰的,又沒個宿怨,哪有隔夜仇呢?

崔家的心頭寶貝,那口大騾子栓在後院的小廄棚里,尾巴兒搖來甩去,趕走繞著它嗡嗡作響的蠅蟲,不時低頭從食槽喝點水。

騾車也置備好了,李臣沒那自己造車的本事,從縣裡淘的舊貨,他數了數等會要在廟會上兜售的貨物,把車栓到牲靈身上。

雉娘扶著婆婆,讓她坐到騾車上,怕路上顛簸磕傷了老人的腰,從屋子裡拿來薄被褥,墊到崔嬸背後,全家人一起出動,準備去魯庄廟會看戲燒香。

清明、重午、元宵都是熱鬧的大節氣,日頭還斜垂在西邊,鄉民們都三三兩兩結伴朝著魯庄去,或幾個相熟的後生,或夫婦牽著娃娃,趕集似地。

「崔家老嬸子,您家好福氣哩,坐騾車出門。」路上有臨村認識的人打著招呼,見到李臣面生,還停下來問,「喲,這是雉娘男人?什麼時候回來的?」

「我乾兒子,也是鉤子村的。」崔嬸笑著解釋。

騾車沿著路緩行,李臣牽著籠繩,扭著頭問,「我崔哥是姓劉?」雉娘平日很少提她男人的事,村裡人都只知道她出了嫁,男人出外闖蕩一直沒回來,不知什麼原因又帶著婆婆搬回娘家的祖屋住了。

李臣一貫跟著同村人喚那男人為崔哥、崔家的漢子,先前才從啟年嘴裡聽說了對方的大姓,不過崔啟年也只是見過一面,再具體的情況就不曉得了。

「是劉……劉什麼德吧。」啟年摸著頭皮想,婚宴上他光顧著埋頭大吃了,又過了好幾年,哪還記得那麼多。

「好好的,提他幹什麼。」瞅著一講到那逛鬼,婆婆的臉就悲愁的陰沉了下去,雉娘連忙阻止。

「不提就不提,嚷什麼嚷。」崔啟年嘟嚕著,似乎因為侄女太不尊敬他這個長輩的緣故,自個跟在車屁股後生起悶氣來。

一行人邊走邊嘮嗑,等天藍黑色,月兒已然呈現出輪廓時,就看到了庄外場地上密密麻麻的人群和***。

場地很廣,魯大戶請來的戲班子剛在娘娘廟前搭建好了矮檯子,幾個戴著野獸面具的戲子正翻著跟斗暖場呢,這年代不比後世的吹拉彈唱劇目繁多,都是種被稱為角抵戲的表演,唱詞不多武戲十足,夠熱鬧夠勁道,不是壯漢都還演不了。

「是準備唱蚩尤打仗哩,」崔啟年眼尖,瞧到戲子戴的是牛角面具,「這是大戲,得十來人一起演,好看得緊。」他喜不自禁地說道,也不管旁人了,鑽到人堆里跟著拍掌叫好起來。

「沒個誠心,娘娘要怪罪的。」老嬸子擔憂地搖搖頭,然後在媳婦的攙扶下,順著人流朝廟宇走去。

社廟的格局並不大,黃土磚砌的門臉房,屋頂鋪著紅瓦,兩側伸展開翹起的檐端,依著土牆而建,裡間神龕上供奉著彩泥雕刻的娘娘像,三四匹粗染的紅布懸挂在屋樑,被香火熏久了,布面上都粘著黑灰。

比起伏羲女媧等大神靈,土地只是個小神格,但因為背負著庇護一方水土,打理生人籍貫的職責,現官不如現管嘛,所有鄉鄰更願意殷勤地拜土地公婆,小小廟堂前人潮絡繹不絕,磕頭上香祈福求籤。

等上過高香,天已經全黑了,崔嬸和雉娘等著相士來解求來的簽,李臣見幫不了什麼忙,就干自個的活計去了。

角抵戲剛正式開演,鑼鼓聲中,十幾個穿著毛皮戲服,戴著牛頭面具的漢子在戲台上或互相摔跤,或錘著胸口長嘯,這演的是蚩尤誓師,準備去逐鹿和老祖宗爭天下的那段,漢子們演得賣力,台下觀眾巴掌也拍得生響。

「正是精彩的時候哩,再看會?」他從人堆中把崔家堂叔拉出來時,這傢伙還不樂意。

「白吃白喝那麼久,你也得出出氣力。」也不管啟年驚呼鬼叫,李臣連拉帶扯地把他帶到騾車旁,卸下物什,一堆茅柴、木頭架子和小鍋,以及百來副綉工精美的娘娘掛像。

「把你擅長的那些招式都施展出來,賺到錢不會虧待你的。」李臣邊叮囑邊架好鍋,生上火,不一會,鍋里的油就冒著氣泡沸騰起來。

對迷信伎倆不陌生的人應該已知曉,這就是後世一種被稱為「油鍋洗手」的把戲,在油中兌醋——這時候是叫醯——醋沸得快,瞧著熱氣騰騰水泡嘩嘩,實際上一點不燙,雞蛋都煮不熟。

「我在縣裡蒙點吃食,你來拆穿,現在倒自己開始蒙了,什麼德性。」崔啟年抱怨道。

「你那是誆騙,我又不抬價,只是吸引人氣,屬於正常的促銷法子。」李臣朝賴漢腦門上拍了一巴掌,「少說廢話,時辰不等人。」

這和日後跑江湖賣膏藥的,先搗鼓回胸口碎大石,再朝圍觀的人推銷是一個道理。

什麼促銷吸引人氣之類的新鮮詞,崔啟年也聽不懂,「文縐縐的,欺負我書讀得少。」他絮叨著捲起袖口,不過話說回來,這李後生還真有點道行,如果不是事先試了好幾趟,打死自己都不相信,這瞧著滾燙的熱油,居然手放下去一點不傷。

「喲,瞧一瞧看一看啊,娘娘繡像,掛屋裡頭添福添壽啦。」啟年喲喝著,等很有幾個好奇的人圍上來時,便裝模作樣把手放到油里搓起來時,四周響起了一片吸氣聲,這場景也太駭人太稀罕了,沒小半個時辰,李臣帶來的綉品就賣了個精光。

等兩人收攤子時,旁人還議論著剛才的情景,都說這繡像荷包有靈性,不然肉生生的手放到滾油里,卻沒出事哩?

「有這把式,還種什麼田啊,咱哥倆合夥干,准能賺個盆滿缽滿!」崔啟年興奮得那張老拔子臉都漲紅了,他可算開眼界了,就這次掙的錢,頂得上以前自己奔波大半個月。

這傢伙倒還真是個有奶便是娘的主,早前還對「窮泥腿子」看不上眼,現在卻一臉殷勤,也不想想自己輩分,都開始稱兄道弟了。

「偶爾可以,干多了反而不好。」李臣搖搖頭,順手買了幾塊棗糕,這是重午的節氣吃食,甜甜糯糯的十分好味,兩人分著填飽了肚皮,就去尋崔家婆媳,準備看完戲后一起歸家。

等返回娘娘廟時,打老遠就望到崔嬸癱坐在地上,拍著大腿哭嚷著什麼,雉娘也是一副六神無主的模樣。

出事了?李臣急急奔過去,問了半響,才弄清楚原委。

都怨那支簽,這娘娘廟的求籤問卦,大多圖個吉利,相士也是話管好的說,以便多討些賞錢,崔嬸的簽解得中規中矩,無非是有福祿有喜事之類的套話,但偏偏多了嘴,說了句,「從簽文上看,不宜遠遊,如家中有人在外,速速喚回,否則難免血光之災。」

這也是相士卜卦的習慣,好話說完了,總會添上幾句警戒,方才彰顯得自個有本事,而且這年月兵荒馬亂,庄稼人也沒大事出得了遠門,可恰恰觸動了老嬸子的心病和憂慮,當下她就腿軟了,哭著說,「我的兒啊,當娘的到哪裡去尋你回來啊,血光之災哩!」

解簽的怕事,早早溜了,李臣他們也沒心情看戲了,大伙兒好說歹說把崔嬸勸上了騾車,載著老人和哭咽聲,順著來時的路轉返。

好不容易嬸子收了哭聲,患魔怔似地呆愣了半響,「停……停車……」她突然嚷道,也沒等車停穩,就挪動著身子爬下來,一把抓住雉娘的手,老淚縱橫地說,「媳婦兒,當婆婆的對不住你呀。」

「媽……」雉娘可是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給嚇壞了,翕動著嘴巴不知該說什麼安慰的話才好。

「我是想通了,個老太婆也沒幾年活頭,霸著媳婦幹什麼,」崔嬸似乎受打擊太重,說話都有些語無倫次,「這兩年兒子沒個音訊,今兒娘娘簽上也說有災禍,看來真真短了陽壽,婆婆知道乖媳婦孝順,但年齡輕輕的,犯不著吃這孤寡的苦啊,現在你家長輩啟年也在,婆婆就把話挑明啰,李後生這娃娃心好,也吃苦耐勞,是個好託付,如果願意,婆婆做主,讓你改嫁給他……」

李臣和雉娘「啊」了聲,互相看了看,都傻了眼。

※※※

ps:很多讀者覺得李臣人物卡的屬性過低,其實屬性高低是一碼事,這人的運勢命格又是一碼事,看那大耳能力不如魏武,還不是一樣三分天下。

另外,李臣是主角,必然有光環加成,模板佑體,再加上祥瑞無敵。

如果還不滿,可以將主角的將將視為爆種后直接上90。

PS2:別鄙視我了,呂布的字我是故意寫錯的,就當冷笑話。

但張飛的字在史料上的確是益德,翼德是三國演義里的,所以更為大家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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亂臣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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