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節劫
軍伍規矩頗多的,新來吃糧扛槍得過得了關,挨打受氣自然稀鬆,伺候好了興許打仗能安排的后一些,若不然頭一個頂上去,若是不然一仗下來那便十不存一,本就是替死鬼,誰會關心你叫什名字。
其實這刀片兒說起年級也不算大的,只比栓子大仨個月,兩人越說越熟稔,慢慢栓子臉上倒是也有些笑容。
平素的訓練更緊了,除了耍大刀片,更加了射擊與戰術訓練,栓子訓練刻苦,慢慢的也贏得了這些糙漢子的擁戴,身板兒逐漸結實起來,也多了一絲鐵血的味道。
刀片兒照例是遊盪無度,穿得精神單薄,大冬天竟然不穿棉衣的,栓子問了一句,引得刀片兒笑,就笑也不說話。
他倒是去窩棚去的勤,隔三差五總會偷些糧食吃的接濟那家,引得老憨跳腳的怒罵,這狗日王八蛋,平素看不出,此時倒像是走親家麻利。
期間又去了兩次北平,禮是有一次比一次重了些,只是從哪邱長官僕人的麵皮上分析,栓子還是覺得難,當兵的那比上地方大員,沒甚油水,趙長官的心情有些沉重,少了笑意多了一絲愁容。
這兩次倒是沒看到那巧兒,栓子也沒敢問,這裡的規矩誰說的清楚,看的明白?
第二次來到府上,邱長官據說不在的,禮物送進去,門就關上了,只是聽得裡面咿咿呀呀唱著京劇,趙長官的臉色有些不好看,騎著高頭大馬木訥半天「回!」
戰火好像開始撩撥,局勢更緊了一些,北平街道上開始有學生遊行了,他們舉著橫幅,寫的什麼栓子認不得,倒是衣服很好看,一個個洋學生打扮漂亮的緊。
因為封路,趙長官帶著繞路,栓子又一次經過了巧兒的門口,此時的大門緊閉,不知道在還是不在,他留戀似的回頭看了一眼,門縫中閃過一道人影,栓子顯得有些惶惑,是她嗎?
回到軍營,趙長官照例去喝酒,刀片兒打望一眼「我去老憨哪瞧瞧。」
栓子不以為意,這刀片兒怕是又要去偷弄一些東西吧,剛到門口,一個姑娘蹲在門一側裹著衣服看到栓子忽的站起,倒是把他嚇了一跳。
姑娘消瘦,枯黃的麻花辮,裹著破舊軍用棉衣,看到栓子有些驚慌失措「找,找人。」
「找誰?」栓子打量一眼姑娘,模樣倒是周正,眼睛大大的,眼窩深邃只是臉色有些枯槁,很消瘦,瘦的衣服在身上晃蕩,一雙破舊棉鞋露出腳趾。
她得手滿是凍瘡,兩隻手捧著一個破布包裹有些手足無措低頭「找人。」
「找誰,什麼名字?」楊栓子竭力讓語氣平和,唯恐嚇壞了這姑娘「你住哪裡?」
姑娘怯生生指指不遠處,密林隱匿,栓子倒是明白什麼「跟我走吧。」
兩人前後走著,姑娘步步遲疑,來到軍營后不遠處,前面已響起怒罵「滾,驢球玩意兒,又來偷。」
刀片兒消瘦身影抱著一捧糧食跑過,看到姑娘忽的頓住了,臉色尷尬「你,你來了。」
那姑娘好像有些局促,吶吶舉起手中破布「烤洋芋,給你留的。」
楊栓子第一次見刀片兒好似比姑娘更扭捏,老憨提著木棍氣喘吁吁剛要怒罵忽的笑了「驢球的,栓子,來燒火。」
栓子應了一聲,跟著老東西遲疑而去,那刀片兒倒是顯得不自在捧起糧食小心翼翼遞過「拿去吃。」
刀片兒接過破布包打開,裡面只有一根蘿蔔粗的洋芋疙瘩,依然帶著餘溫,笑了轉頭擦擦淚「回吧,冷,吃不夠我再給你送。」
「嗯。」姑娘捧著糧食轉頭小心翼翼走,刀片兒死死盯著那背影不放心叮囑「小心些,慢走。」
姑娘走的很慢,倒是像磨蹭時間一般,刀片兒站在那兒笑,小心翼翼將洋芋塞入口袋,哆哆嗦嗦摸出煙盒掏出半根煙叼在口中,此時他的心中充溢一種自豪,一種能被家裡人依仗的滿足,看了一眼那煙盒用力揉緊遠遠扔了出去。
紙球劃過一道拋物線咕嚕嚕滾動,落到地上隨風繼續翻滾,花哨的圖案再也看不出曾經的模樣。
灶台冰冷,栓子抽出木柴準備點火,老東西哼了一聲瞪眼「柴不要錢?」
栓子有些茫然放下,老東西看著遠處露出一絲古怪笑意「這驢球玩意兒……」
除夕夜,大地倒是醒了,凌亂的鞭炮聲四處響徹,甚至連窮人在今天也咬牙買上一鞭,炸走著狗日的窮神,祈求能過上好日子。
一盆熱氣騰騰的水映襯的巧枝臉有些飄搖,第一次真正的梳洗打扮,用了足足五六盆的熱水,倒是洗出一個眉清目秀的姑娘。
雖然依舊帶著一絲青澀,但是長開的身架配上大紅襖子是好看的,當她羞怯的坐在王豐雲的一側時,老族長咳嗽一聲「吃吧。」
年夜飯自然是豐盛許多的,老婆子破天荒的給巧枝舀了一個丸子「多吃!」
「嗯!」巧枝心頭如鹿撞一般不敢抬頭,王豐雲倒是有些驚愕,倒不料想自己身邊竟然藏了個金鳳凰,清秀的讓他的心也有些蕩漾。
老族長略有得意的端起酒杯滋溜一口「我的眼光決計錯不了的,來年老王家開枝散葉……」帶著熏熏醉意,他搖頭晃腦,老婆子也笑,起身提著籃子「都說行好有好報,決計錯不了。」
傻子老九蜷縮在破落的門口看著遠處天空飛騰的煙花,露出傻笑,面前的飯盆早已凍住了,他裹裹衣服看著天空咧嘴嘿嘿的笑。
一身破落的老秀才提著破包搖搖晃晃「不求見面惟通謁,名紙朝來滿敝廬。我亦隨人投數紙,世情嫌簡不嫌虛。」
轉頭鄙夷看著傻子老九,一腳踢飛他的飯盆「你是獸,又不是狗,莫把自己當了狗。」
傻子老九又笑,老秀才也笑眼神卻閃過一絲酒醉后的怒「當狗便看門,你看門嗎?獸,不如狗。」
半塊硬餅子扔下,他搖搖晃晃醉了,如癲狂一般「好酒,自古雲,雲……除夕更闌人不睡,厭禳鈍滯迫新歲;小兒呼叫走長街,雲有痴獃召人……」
傻子老九摸起餅子湊到鼻頭嗅著,輕輕用牙齒摩擦這餅子,一點點的摩擦粉末,順著舌尖送入味蕾,又是一個老太太走過,摸索出半塊餅子放到他的手中「痴兒。」
「娘!」傻子老九又笑,跪地磕頭「俺娘,俺娘。」
不遠處響起怒罵「鍋開了,還不斷火?」老太太慌不迭擦擦眼睛「門口風大,要曉得躲風。」
族長老婆子也提著籃子走過,扔出一襲破衣幾個餅子「吃飽喝足,又是一年。」
「俺娘!」傻子又是磕頭,他好像感覺磕頭叫娘是一種本能,這種卑屈已然融入骨髓。老婆子轉頭罵了一句什麼,對於一個天天敬神的人來說,這句罵倒是讓人詫異,他匆匆離去再也不敢看老九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