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再相逢
站在門口,栓子好奇打量一番這富貴家中的模樣,精緻的院落,它的院落寬綽疏朗,四面房屋各自獨立,又有游廊連接彼此,封閉式的住宅使四合院具有很強的私密性,關起門來自成天地;院內,四面房門都開向院落寬敞的院落中植樹栽花、飼鳥養魚、疊石迭景,也著實大開眼界。
隨著幾聲輕笑,一個女人從假山後裊裊走過,楊栓子只是看了一眼,心便如同吃了一枚爆竹,砰的炸裂,頭暈天旋腿也軟了。
那女子一襲淡綠色的旗袍,袖口上綉著淡藍色的牡丹,銀絲線勾出了幾片祥雲,下擺密麻麻一排藍色的海水雲圖,身子輕輕轉動長裙散開,舉手投足如風拂揚柳般婀娜多姿,風髻露鬢,淡掃娥眉眼含春,皮膚細潤如溫玉柔光若膩,櫻桃小嘴不點而赤,嬌艷若滴,腮邊兩縷髮絲隨風輕柔拂面憑添幾分誘人的風情,刀片兒眼神登時直了,露出一絲傻笑「好看。」
楊栓子卻低下頭,有些局促渾身哆嗦,這女人他怎的不認得?這分明就是那暗娼巧兒,此時他才想明白,這邱明甲不就是那馬車上安慰巧兒的警察?
女人輕輕裹住披肩匆匆而過帶起一股香風,在走過之時腳步倒是微微一頓,瞥了一眼栓子,眼神閃過一絲驚疑「你……」
「哈哈,來來來,巧兒,快快來見見我的表弟,等伺候酒局。」門內邱明甲爽朗的聲音傳過,那巧兒點頭「來了,爺!」
栓子喉頭有些乾咳,從未相信過因果報應的他此時卻真的信了,做了惡事始終是逃不掉的,逃不掉。
刀片兒看著女人背影咧嘴笑眼神倒是亮的可怕,栓子沒來由的一陣怒,仰天看著那陽光,又有些眼暈。
房間內觥籌交錯,笑聲朗朗,一陣酒香涌動開來,裹著冷風鑽入喉頭也略有些火熱了,栓子依偎在柱子上久久等待不來對自己的審判。
趙長官走出,略有些意味深長,只是說了一句「走……」
走出這門,門輕輕關上,栓子隨著那馬蹄聲渾渾噩噩的走著,知道回營,躺倒在那冰冷的地上面無表情。
他有些不解,他當了匪,匪沒有供出他,他綁了妓,卻又活的安生,這些風塵之中的底層人好像在遵循著什麼,這種遵循讓他有些壓抑,好像自己才是一個人生的看客,旁觀者,如同坐在台下看那皮影戲中人物的廝殺,驚心動魄卻是與己無關。
慢慢的,氣氛越來越濃重了。
尤其是過了春節,據傳鬼子佔了熱河,兵荒馬亂,軍營風聲也緊了,開始放出人四處巡邏,栓子也被安排,跟刀片兒輪流值守。
荒寂的道路上難民也逐漸多了起來,攜家帶口滿面恓惶,不過晌午便又過去十幾波,天陰沉沉的,彷彿又要下雪的樣子,栓子茫然看著道路,旁邊的樹枝上雪依然沒有融化,彷彿與樹枝已經凝結成了一體,冷徹骨髓。
幾乎所有人都在踟躕前行,沒有任何說話的聲音,感覺倒像是傳說中的黃泉路一般寂靜,無數的鬼呦,他們爭相走入鬼門關,扶老攜幼扛著破舊包裹,拉著車慢吞吞卻無奈的向前。
栓子有些冷了,用力裹緊棉衣,竭力避開眼光去看道路上的人,卻又忍不住再掃量幾眼,旁邊的衛兵不斷地呵斥,舉槍恫嚇他們距離軍營遠一些,這餓極了的人總是可怕的,就像是可怕的獸,他們會渾然不顧的吞噬一切,把能見到的人拉成鬼,與他們結伴同行。
人群中,一個衣衫襤褸的姑娘扶著老太太挑著擔子拚命掙扎,腳下不斷打滑,忽的趔趄摔倒,擔子中的鍋碗瓢盆灑落一地,難民麻木的從他們身邊經過,踩過破碗踢飛行李,女娃娃拚命撲倒在地不斷地拉攏,老太太咧嘴好像在哭呢,只是沒有出聲,撲在地上不斷地拍腿。
那姑娘惶恐的拚命聚攏東西,在被踩踏的泥水混合的地上抓撓,茫然無助。栓子忍不住還是走過,他的出現倒是如同陽光融化的冰雪,那流民惶恐看著軍衣紛紛躲開,貼著道路一側繞路。
栓子怒視眾人,心中卻充滿了悲哀,他沒有怒罵,只是默默幫助姑娘收拾起東西扶起「去哪兒?」姑娘抓著沾滿泥水的飯碗瑟瑟,顯得驚慌失措,栓子竭力表現的語氣溫和「去哪裡?」
「前面。」姑娘低頭吶吶,栓子掏出那已經冰冷的半個饅頭遞過「走吧。」
刀片兒從身後走過一把奪過饅頭語氣冰冷「滾蛋。」
一瞬間的怒火涌動,楊栓子轉頭看著刀片兒「你……」
「前面三里有個窩棚。」刀片兒抓著慢走走回門口低聲,仰天看了一眼天氣露出與年齡不太相符的漠然。
栓子回到門口,刀片兒將饅頭扔給栓子「給了她,他就得死,這些都是吃人的畜,這半個饅頭就能害了兩條命。」
略帶體溫的饅頭拿回到手上,楊栓子雖然不解,但是沒有問,也沒有多說什麼,也許刀片兒說的很對吧。
下了崗,刀片兒小心翼翼掏出煙盒中的煙叼在口中點燃抽了一口「你倒是個好心腸,只是當不了好人。」
栓子沉默,刀片兒轉身回到營房之中提著小半袋糧食「走!」
兩人前後而行,確實沉默,半晌刀片兒咧嘴笑了「覺得我是壞人?」
「沒有。」
「記住,人餓極了,他就不是人,流民他就是畜,畜是會吃人的。」刀片兒的理論讓人有些心驚「他們為了活,什麼事情都乾的出來。」
「嗯!」這倒是讓他想起傻子老九,天天活的快活,誰知道他是不是被生活逼瘋了呢?
兩人兜轉穿過這條大路繞道荒寂林子中,這裡有個窩棚,也不知是哪一年建的,顯得荒澀破敗,兩人來到門口,那姑娘正在整理,看到兩人嚇得縮入窩棚中。
「這是吃的。」刀片兒將糧食放到門口「若是不夠再說,我給你想辦法。」
這番動作倒是讓栓子有些看不清刀片兒,論說他是一兵痞,偷奸耍滑惰怠,也不訓練出操,若不是有長官這層關係,怕是在這兵營早已無容身之所。
可偏生他倒是活的快活,熟悉之後,這兵痞倒是好說話,絮絮叨叨,自顧自說,栓子很少接茬,倒是聽到不少關於部隊的內幕。
這趙長官本是西北軍出身,與某些大員有些個裙帶關係,憑這這個某了個差事,只是因為見不得人的事兒有些不和,此番去北平也是想跑官,再動一動。
老東西趙老憨是這部隊老人兒了,自民國十五年之後一路跟著南征北戰,資歷倒成了最老了,平素就呆在那三尺灶台,心腸倒是柔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