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煙館浮生
琉璃廠依舊嘈雜喧囂,佐佐木照例袖手站在門口陪著笑臉,只是他的眼神帶著一絲從骨子裡透出的鄙夷,眼前來往行走的是人嗎?一頭頭臭烘烘的畜!
一個小販模樣的人匆匆向他跑過低聲耳語幾句,他的頭不自然的歪了一下「還不了錢就拿房子抵,拿命抵。」此時他的表情分明就像那隻呲牙的野狗,眼神泛著凶光。
可是隨即他的表情消失了滿臉堆笑拱手「哎呀,劉掌柜,發財發財。」
琉璃廠中討生活的人都認得佐佐木,遠的背地喊一聲東洋掌柜,近的直接開口老木,這佐佐木絲毫不惱,陪著笑臉笑,只是鮮少有人能看懂他笑容背後的東西。
北平城繁花似錦,自然煙館也是多的,只是這王豐雲獨愛前門外八大胡同旁的福壽樓,對於大煙館兒來說,王豐雲如數家珍,曾經他也去過別家煙館,自從認識博敦之後才發覺,那些個煙館簡直就是笑話,最大的笑話。
煙館三六九等,下等煙館賤民去的地方,看的過眼的倒是有幾家,韓家譚、百順衚衕,陝西巷,還算是不錯,最好的自然當屬福壽樓跟虎坊橋醫院了。
福壽樓是高檔地方,出入自然都是前皇孫貴胄,哪家的小王爺,裝飾漂亮精美,有雅座散間兒,只要捨得花錢,上等姑娘燒煙捶腿,酒樓隨意叫菜,吃喝痛快,一天不動也爽利。
虎坊橋醫院倒是也不錯,豐雲倒是去過幾次興趣索然,一個醫院模樣,裝模作樣的開藥,開的倒是福壽膏的劑量,沒甚意思。
此時他躺在雅間舒舒服服,照例是二翠候著的,豐雲也不知道為何,就是看這二翠順眼,看他低眉燒煙,緊身衣服襯的著身材傲人,嗓子都舒服許多,豐雲眯著眼睛哼哼「腿。」
輕柔的拳頭不緊不慢,倒是錘的豐雲心頭一陣火熱「翠兒,少爺想贖了你的身子,你想好了?」
「爺,翠兒有人家。」二翠的回答照樣依舊,王豐雲摸著自己純銅大煙槍鄙夷哼了一聲「一個落魄文人,給你什麼好日子,不如跟了爺,日日享受?」
兩人正敘話,門外輕聲咳嗽,一名戴著黑框眼鏡一襲青長袍帶著補丁看上去文文靜靜的年輕人捂著嘴來回踱步。
二翠抬頭看一眼,表情有些無奈低聲「爺,我出去一下,說一二句話。」
「喚他進來吧。」王豐雲倒是深深吸了口氣煙吐出,聲音故意放大「張先生,莫不是又來買報紙了?」
這句調笑話登時騷了外面年輕人一個大紅臉,略一躊躇掀開簾走進微微躬身「是王少爺,給您請安了。」
「當不得。」王豐雲微微一笑輕輕吸了一口吐出「怎的,發了餉要買報紙了?」
那年輕人便笑低頭,果真見他腋下夾著一份報紙「讓爺見笑,見笑。」
這買報紙倒真是一句行內的調笑話,一些臭筆杆子文人,喜歡抽個大煙又礙於面子,便等了發餉偷偷來買一些夾帶報紙中回去,逢人問便說是買份報紙,眾人皆知倒也不說破,圓一個面子罷了。
「買報紙便買報紙吧,怎的,還買到我的頭上?」王豐雲的調子帶著陰陽怪氣,那年輕人漲紅臉「那個,翠兒,還短一點,你若是方便……」
「你還是個男人?」王豐雲輕輕敲敲桌子哼了一聲「我這裡有上好的印度貨,比起你的雲南貨不知道好多少,這樣,若是你將翠兒讓與我,我供你一月如何?」
那年輕人明顯咕咚吞咽口口水有些慌亂「這話何意,兩情相悅豈,豈是腌臢銅臭所能衡量,這斷然是不能的。」
「說說而已。只怕張先生過幾日還得喝那捲煙布的水過癮咯。」王豐雲一語叫破這年輕人的窘境,二翠倒是起身,從懷中摸出一張錢遞過「爺的心意是好,只是無福消受。」
「我會對你好,一定。」那年輕人借過錢喜上眉梢打了個哈欠,匆匆轉身而去,二翠繼續蹲下捶腿,王豐雲感覺有些累了閉上眼睛,這股令人迷醉的味道涌動在空氣中,神仙嗎?
楊栓子沒有離去,不是不想,是無地可去,能去哪兒,自己已經被驅趕出南王。雖說這栓子愣頭也只是在南王地面,畢竟是剛剛成年,沒經歷見識,也就厚著臉皮呆在這勞什子神刀門混個吃喝。
張復漢雖草莽行事,但是對屬下還是極好的,短不了吃喝,楊栓子索性也放下身子隨意指點幾招,幾個混混也學的有模有樣,竟然恭恭敬敬喊了聲楊教頭。
這聲倒是對了栓子心思,有些飄飄得意,自己哪兒真的經過這種恭維,心中的爽利自不必說,教的也是越發賣力,隱隱竟然有了幾分威嚴。
外城破落陋宅成片,街道上流民花子就肆無忌憚的躺在寒風之中,幾個裹著棉襖的漢子在當街圍著一破落老漢揮動棒子猛砸「趙老頭兒,這是你自找的。」
「莫打了,打壞了沒了營生更還不了。」老漢頭破血流哎哎抱著頭瑟瑟,身邊患病的老婆子瑟瑟裹著一床毯子茫然不敢說話。
「十三個大洋,你拿甚抵?」一個漢子提著沾血帶鐵釘的棒子笑「你抵不了我如何交差?」
「我只是借一個大洋,容寬限寬限吧,我只要貨脫了手定然還了。」老漢擦擦頭上血擠出一絲笑,那幾個漢子轟然笑「你個賣假貨的老東西。」
一掛馬車自路南駛過,停到幾個漢子面前,佐佐木微微掀開帘子露出野獸一般兇殘的笑意「還不還錢?」
「這老東西說是沒錢!」那漢子唯唯諾諾「您看……」
「那不妨,莫打壞了。」佐佐木倒是有些悲憫下了馬車親手拉起老漢拍拍身上的土「我的錢還不了?這行有行規自然破不得的。」
「老爺饒命,饒命。」老漢慌不迭跪下磕頭「老婆子有病,幾天沒出攤兒,手頭不寬綽,再寬限幾天。」
「也罷,再給我砸幾次漿吧?」佐佐木笑的愉快,老漢打了個哆嗦「這……」
「砸幾次,錢免了吧。」佐佐木倒是不容分說「明天我就挑客。」
「使得!」老漢終於低下了頭喃喃,手卻不停顫抖,佐佐木滿意皺眉「趙老哥好人,怎麼的傷了那麼厲害,都走,走走走!」
幾個混混鬨笑一聲離開,佐佐木掏出一張紙鈔恭恭敬敬遞過「且去看病,明天等你!」
佐佐木馬車離開,老漢瞬間天旋地轉一屁股坐在地上目光發直,砸漿,這可是要命的差事……
砸漿,古玩行話,故意從同行手中買假貨,然後通過行會或者厲害人物來打壓拿到賠款,自古玩古董講究的就是打眼兒自願,砸漿豈不會壞了自己買賣,要是遇到不忿的,砸大了要你的命都是一兩日的事情,更何況是佐佐木親手掛的砸漿,豈不是要砸一個天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