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心不如獸
王豐雲有些醉意,倒不是酒,他踉蹌走在街頭,仰天看著雪,啃了一口硬面紅糖餑餑,輕輕晃動酸疼的脖子,倒是有些愜意。
整整一夜吞雲吐霧,精神滿足感是愉悅的,摸著兜中的銀錢,晃悠悠坐到一處棚下「一碗豆汁兒,一碗炸豆腐。」
旁邊傳過艷羨眼光,王豐雲最是得意這眼光的,哼一聲掏出幾枚大子兒扔到桌上,叮叮噹噹的聲音讓人精神一震。
饕餮的食客們在早上最是講究,王豐雲竭力擺出一副正宗老北平人的架勢,早飯自然要擺著譜的。
草棚下有四五張桌子,旁邊放著一個擔子,一頭有一塊方形案板,另外一側放置火爐,上面用火炭喂著一口大鍋不斷翻騰蒸汽,十幾個孩子簇擁在哪裡叼著手指看著,那老闆手如魔術一般打開鍋蓋,四周轟然,一股酸腐氣息瀰漫,王豐雲抽動鼻子「地道!」
地道老北平自然要喝地道的豆汁兒,用綠豆或者團粉發酵之後的產物,通常來說,若非不是正宗老北平,決計硬著頭皮也喝不下去的,但是真正懂得人那就是人間美味,尤其是配上一種酸辣菜,連喝三碗才算是過癮。
而另外一頭熱挑子自然放著另外一口鍋,打開,鍋里所煮的有兩種東西,一種是炸豆腐,另一種是丸子。
炸豆腐,顧名思義,自然是經過油炸的豆腐塊,至於丸子,那就決計不是外鄉人所能意想到的。既不是肉丸子,也不是魚丸子,卻是一種用粉條及「胳肢」(一種用綠豆面製成的一種薄片)炸成的丸子。每日出發前,先把這兩種東西用油炸出來,把鍋里注滿了水,稍加花椒大料,煮沸,把炸豆腐及「丸子」放進去然後出門。遇到主顧買時,就把它們盛到碗里,加上香菜或辣椒汁即成。
這年月能咬牙喝上熱騰騰豆漿的都算富裕,竟然有人吃這個,引得一群孩子圍著看,那王豐雲得意之情溢於言表,哼了一聲低頭。
巧枝怯生生站在棚外不遠處風口,寒風吹拂她凌亂的頭髮,他的眼神有些紅腫惶惶,拖著鼻涕依偎在哪裡看著王豐雲,看著這個下半生將要依靠的人。
豐雲吃的爽利,抬頭看到巧枝眼神閃過一絲陰鬱,半晌推碗哼了一聲起身拍拍塵土背著手,巧枝低頭低聲下氣「喚你回去呢。」
「誰?」豐雲眼神閃過一絲怒火與不耐,徑直與巧枝擦肩而過彷彿不認得一般,巧枝吶吶「爹!讓我尋你一夜了。」
「那是你爹!」王豐雲打了個飽嗝志得意滿,轉過拐角將實在吃不下的小半個紅糖餑餑扔到一條狗邊上慢悠悠走去。
巧枝拚命趴下拉開狗小心翼翼搶過半個餅子擦擦捧著低頭在身後亦步亦趨,豐雲哼了一聲「餓了?」
「我,我先留著,若是你餓,我還能給你……」說話的聲音究竟是越來越低了,豐雲竟然噗嗤樂了,天下居然有這等不知廉恥的女人「你吃了吧。」
巧枝好像聽到赦令一般轉頭貼著去牆惡狠狠一口咬下差點咬到手指,牙齒磨得餑餑咯咯作響,閉上眼睛沉重的呼吸。
琉璃廠,佐佐木站在門口看著小廝在清掃門口,輕輕咳嗽一聲「掃乾淨一些,莫讓人滑了腳。」
那小廝連連點頭卻不敢回頭,這佐佐木看上去慈善和氣,相處時間長了,總給人一種餓狼的感覺,眼神後面隱藏什麼吃人的東西,小廝從心底的恐懼莫名。
懷古堂距離永古齋不遠,最近風頭倒是日盛,據說是許掌柜得了寶,明朝正經兒掐絲琺琅纏枝蓮象耳爐,罕見的好玩意兒,掌柜也為了這件貨壓上了身家性命,最近更是直接出貨到熱河一代,親自押運過去。
此時留了獨子許少卿留守,這許少卿也是頗有幾分眼力的,年輕氣盛的緊,在整個琉璃廠倒是一個紅人兒。
佐佐木站在門口凝望那懷古堂門口,露出一絲笑意,轉頭看看房中的刀,虛空拜了一拜。
才不過晌,趙老漢抱著一件物件兒一瘸一拐走到懷古堂門口,恰逢得那許少卿出門,兩人相撞登時東西灑落,驚得趙老漢連連埋怨「哎呀呀,不好,莫要摔壞了。」
「明鳳冠?」這許少卿只是看了一眼,登時眼睛直了,這可是重器,這還得了?雙手捧起細細端詳,此龍鳳冠冠框用鈿竹絲編製,然後髹漆,通體嵌各色寶石,點翠如意雲片。前部近頂處三條金龍,龍首向下,口銜珠滴。其餘點翠雙鳳,冠後下部兩博鬢,每面三扇。其上點翠地嵌龍鳳雲花。形象飛舞,色澤瑰麗。
「多謝許少掌柜。」趙老漢慌不迭找件破袍子兜住了,看看左右拱拱手「得罪,得罪。」
「老哥慢走。」許少卿一把拉住趙老漢「老哥莫非這個物件要脫手?」
「那是自然,我這就去永古齋。」趙老漢得意洋洋,轉身要走,許少卿一把拉住「老哥進來說話,去哪裡都是一樣的,莫不是看不起小店?」
「這話如何說的?」趙老漢略一掙扎笑了「這等寶貝,自然值大價錢的,少掌柜也少誑我不懂,您不一定出得起。」
「有價兒就好說。」許少卿拉趙老漢來到內房放下淡藍色棉門帘拱手「可否仔細看看?」
老漢將鳳冠放到桌上「請!」
許少卿表情嚴肅,抖抖袖子輕輕掀開,露出原貌,錯不了,撇門,直身,圈足,銅胎。通體藍色琺琅地飾纏枝俯仰勾蓮紋。下腹部嵌一銅鍍金長方形片,陰刻「大明景泰年制」豎三行楷書款。造型端莊,琺琅釉鮮艷,鍍金光亮,花紋流暢自然,是琺琅器中小巧精緻的作品。
心中越看越激動,剛剛父親得了一尊香爐,眼下這鳳冠是遠遠超越香爐的,他咳嗽一聲「不知道您想要……」
「兩千。」趙老漢開頭兩千,更讓他心中狂喜,這個價兒是不貴的,他再次打量一番,心中有了計較「老哥,若我還一個一千二,您看……」
趙老漢直接套上衣服準備抱走,許少卿慌不迭拉住「漫天要價自然就地還錢,東西是對的,那我也不跟你客氣了,一千六。」
「一千八,許少爺抬舉。」趙老漢的話讓他也是驚喜交加,這件東西說出大天去,值萬把大洋毫無問題,這就不是能賣的東西,當鎮店之寶也綽綽有餘。只是他手裡哪有錢,略一躊躇,只能狠狠心過手了。
這過手跟買賣有些不同,過手是行里的規矩,自己要擔責保真的,要是欺詐可是十倍罰款,他再次遲疑端詳看了半天,確認無誤,心中激動「老哥稍等,我這就去拿錢?」
他略一躊躇,其實從別的店鋪也能要個價錢吃個中利,但是如果到永古齋,那佐佐木出手大方說不得更能吃的多一些,隨即興沖衝來到永古齋「佐佐木先生?」
「許掌柜?」佐佐木熱情客氣拱手「今天怎麼到我小店?」
「過一件蒙頭寶貝,先拆借兩千大洋可否?事後看貨定價?」許少卿已經有些壞了規矩,佐佐木倒是不說破點頭笑吟吟「使得,您許字就是招牌,兩千拿走。」
佐佐木的痛快讓許少卿心中更是快活,笑「等著,回頭來尋你。」
回去爽快付了趙老漢一千八大洋,老漢揣了錢轉身離去,許少卿有些笑傻了,抱著寶貝來到永古齋。
打開一看,佐佐木也是微微愣神「這貴重寶貝哪裡尋得?」
「這我不能說,六千大洋,我可以割愛。」許少卿眼睛眯起,那佐佐木端詳半天有些苦笑「若是開門真貨,我付八千,只是……罷了,就按照規矩吧,立個字據,八千我收。」
憑空多了兩千,許少卿也高興爽快簽了字據「斷錯不了的!」
佐佐木恭恭敬敬付錢禮送出門,轉身表情冷了淡淡揮手,門後走過一混混鞠躬「做了趙老頭,把錢收回來,要乾淨利索,找不到人。」
「又不是第一次。」那混混咧嘴笑,點頭離去,佐佐木回頭看了一眼那烏雲豹寶刀,露出笑意,回到桌前抓起鳳冠扔到角落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