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賣糧,錢沒了
1984年的秋天,那是一個豐收的季節。
金燦燦的玉米被人們當成寶貝一樣收回了家,田地里光禿禿的,一眼望去,那空曠的大地根本看不到頭。
一個月的秋收時節,一年中最辛苦的季節,也是農村人最幸福的時刻。
在泉貴他們村,沒有現代化的生產工具,有的只是家家戶戶的大馬車。
馬兒是早期農村最大的功臣。種地用它,拉車用它,秋收也用它,任何省力的農村相關工作都是馬兒在努力著。
有些人經常會開玩笑地說:馬就是他們的兒女,也有些人對馬的關心會超過自己的兒女。
泉貴可不是這樣的爸爸。
但他的確很疼他的紅鬃馬。
泉貴的馬性格很溫順,長的也好看,暗紅的鬃毛,大大的眼睛,長長的尾巴。
馬兒很高也很壯,全家人都很喜歡它。
這是個俊俏的傢伙,泉貴常這樣說。
泉貴年齡大了,他喜歡和別人比這兒比那兒的。
比孩子,他覺得他的孩子是全村小孩里最好看、最乘、最有出息的。
孩子們無人能及,泉貴又和人家比他的馬兒。
他的馬力氣大、跑的快,他的馬真的是太漂亮了。
泉貴變「壞」了,他的心開始不」安份「地嫌棄別人了。
地里莊稼收的很乾凈,桂清帶著朝霞去地里撿玉米。
每年的秋收后,桂清都會帶著孩子們去地里撿寶,但莊稼收的太乾淨了,有時一小天可能只會撿到一些細小的沒長開的玉米,但桂清仍然很開心,她一直堅持著。
玉米桿,也被人們陸陸續續地收回了家,這是一年四季燒火作飯用的柴火,也是冬天取暖的唯一火種。
大地里幾乎啥也不剩了,只有那密密的玉米根。這幾厘米長的玉米-腦袋「深深地被埋在地下,等待著春天的到來。
它們象是在守護大地一樣,頭深深埋進了土裡,只露出一小節——尖尖的被鐮刀割過的頭,它很硬也很尖。小孩子們是最不願意走在秋收后的玉米地里,稍不小心,一個趔趄他們的屁股就會被劃出口子,疼的很。
這些可恨的玉米根,在開春翻地的時候會被刨走的,辛勤的農家人才捨不得傷害他們的土地,他們冬天把玉米根留在地里養地,春天在地變得鬆軟的時候刨出來,這是幾代人一直以來的耕種習慣。
有什麼好處?為什麼?沒有完美的解釋,照著干就是了,這就是普通老百姓的生存之道。
鄉里的糧庫開始收糧了,泉貴跑了三次糧庫,問價格,問怎麼定水。
他想知道怎麼能賣個好價格。這可是他和桂清這些年來最有盼頭的一年哪!
水——是按玉米的乾濕度和飽滿度兩個來評定的,水的多與少直接決定著玉米的價格。
為了能賣個好價錢,泉貴和桂清每天不停地翻曬他的糧食,希望它們乾的快些,也希望它們能給自己爭口氣。
外邊的天還很黑,孩子們都在熟睡著,泉貴迷迷糊糊地爬了起來。
「起這麼早幹啥呀」桂清揉著眼睛問泉貴。
「昨天和大哥他們說好了,早點去」泉貴很麻利地穿好了衣服。
「早點估計檢查不嚴,沒準能賣的好點」泉貴一面說一面往外走去。
以他這麼多年的經驗,一天里越到最後,糧價定的也會偏低,因為幹了一天了,人很乏也很煩悶,心情不好看啥也就都不會太好了。
泉貴這樣想著。
在那個年代,無論什麼事,一切靠掌權的「人」來決定好與壞,沒有人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桂清也起來了,她要幫泉貴一起把玉米抬上馬車,那一袋太沉了,泉貴一個人抬有些吃力。
她們昨晚睡的很晚,用大麻袋把今天要拉去賣的糧食都已經裝好了。
泉貴給他的馬兒飲了些水,套上車,桂清幫他往車上抬糧食。
這麼些糧要分很多次去賣的。
「帶不帶飯」桂清溫柔地問。
「今天先不帶,去的早一會還能回來拉一趟」泉貴一面用繩子捆著糧車,一面細聲的說。
「阿,切」泉貴打了個噴嚏,他揉了揉鼻子,繼續干著手裡的活。
「穿上吧」桂清輕輕地碰了他一下。
泉貴沒說話,他神速地穿上衣服,嘴角上揚,眉眼間流露出一絲滿足的微笑,他心裡美滋滋的。
衣服並不是很厚,但泉貴的心卻很暖,這麼多年,他的心一直都很溫暖。這個家給了他無盡的快樂,
他知足著。
大哥泉軍來叫他了,哥倆和村裡其他的幾個哥們一起出發了,四五輛馬車在坑窪不平的路上蠕動著。
二點多鐘的月亮雖還很明亮,但天仍然很黑。
他們不能走的太快,只能排著隊有序地行駛著。
泉貴給馬帶了一些乾草,不時地喂著它,他摸著馬兒的鬃毛,像在撫摸自己的孩子一樣。
十一月初的東北農村天氣很涼,風也很大,風吹得路邊的小樹吱吱作響。這聲音,聽著像有人在哀嚎。
泉貴打了個寒顫,他眯著眼往四處溜望,這附近有一塊墳地,泉貴想起來了。
他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他不自主地向旁邊不遠處的墳地望去,黑呼呼地看不清有沒有什麼東西出來,風肆意地吹著,泉貴往裡縮了縮身子,他想盡量靠著馬兒近點。
熬啊熬,天邊有了一絲光亮,他們到了糧庫。
「這麼早,就這麼多車了」在最前頭的大哥說話了。
糧庫前停了幾十輛車,還有幾輛四個軲轆的機動車。
這個全新的大傢伙很惹眼,周圍圍了很多人來參觀,泉貴哥幾個取了票,等著糧庫開門。
「哥,你看會」泉貴沒等大哥回應人就已經走遠了,他想去開開眼,見見那個外表艷麗的大傢伙。
泉貴扒開人群擠進去,一件紅色上衣,藍色褲子的新鮮玩意閃在他眼前。
它看著很威武,車上裝滿了玉米,看著要比他們的馬車多裝好多。泉貴很羨慕,圍著的人群突然散開了......
泉貴還沒緩過神。
「有新政策了,快點去看看」泉貴被大哥拖走了。
他識字,有點文化,大哥怕他自己一個大老粗聽不明白,就跑過來薅他去聽聽
「今年政策下來了,先收糧但不能馬上領錢啊」糧站的老李嚴肅地說著。
「啥時給錢哪」一個埋汰吧嘰的小伙問。
「怕啥,國家能黃你錢哪」老李撇著嘴,滿眼瞧不起地說。
「今年就是這樣定的,不賣的快拉走,別擋門口,20分鐘后開收了。」管事的愛搭不理地說著。
「那.....」泉貴話還說完,老李拍著大屁股早走了。
泉貴本來想問:那最晚啥時候給錢。
糧庫外面熱鬧了,馬兒叫著、拉著糞便,沒誰願意關心這些了。
老李的話讓村民們心裡沒了底。
各村的人都聚在了一起,交頭結耳地商量著,亂鬨哄的聽不出說的都是啥。
泉貴。泉軍、小武子、王大頭,同村的也都聚來了。
「賣不賣」泉軍很無耐地問。
「不賣咋整啊」王大頭大嗓門地說。
「泉貴,賣不賣啊「王大頭一面說一面捶達著泉貴。
泉貴一聳肩躲著他,王大頭太有勁了,死疼死疼的。
」不賣咋整啊,政府不能差錢「後面幾個鄰村的也都湊過來了。
」吱嘎、吱嘎「門開的聲音很刺耳。
」開收了「有人大喊著。
聚堆的人們迅速地散開了,剛才的事好像被遺忘了,現在,所有人是那麼齊心,幾乎沒有人在猶豫,他們忘記了剛剛一起研究的什麼對策,只想著能賣掉糧食就行,至於錢,他們沒時間考慮了。
大家牽馬準備賣糧了。
大哥湊到泉貴跟前,想說話又憋了回去。
」唉「泉軍這樣發泄著。
泉貴的車離糧庫大門越來越近,賣糧的車在不停地湧進鄉里,後面的隊伍排的很長。
今年,各個村的收成都不錯,這確實是讓人高興的。
起那麼早,泉貴他們中午的時候剛賣完這第一車糧食,倒袋、稱重、看著糧庫計數,泉貴忙的不可開交,同村一起來賣糧的,他挨個幫襯著,又挨個幫他們換完賣糧的票子。
哥幾個都賣完了糧,他們拿到的只是一張印著糧庫印張的賣糧單子,至於錢,不知道什麼時候給。
幾個人掉轉馬頭往家返,鄉里太鬧挺了,車水馬龍,人聲嘈雜,泉貴的耳朵都被刺痛了。
半路上,泉貴停下車,去附近的地里撒了泡尿,他憋了一小天了,沒心思去找廁所。他心煩極了,沒拿到錢,他不知道剩下的糧食怎麼辦?什麼時候賣?
」今天還賣不賣了「桂清見他們回來迎出來問泉貴。
「看看吧「泉貴應和著。
村裡的人聽說糧庫里發生的事,都來找泉貴商量怎麼辦。
」早晚都得賣,擱家裡咋整啊「泉軍抽著煙,略顯激動地說著。
」可錢咋整啊「桂清的表哥滿臉官司,面無表情地說。
」不行就只能賣了再說了「泉貴說話了,他蹲在地上,搓著手上的死皮,不緊不慢地說著。
」唉,只能這樣了「大哥又吧嘰了一口煙,說。
」不行,賣完咱們就天天堵到糧庫門口,要錢吧「泉貴從地上站了起來,大聲地說。
他看了一眼哥幾個,試圖從他們臉上尋找答案。
沒有人應聲,大家低著頭,像是在想泉貴的意見。
」就這樣吧,明天咱早點,爭取拉兩趟吧「大哥泉軍打破了這無聲的沉默,替大家下了決心。
泉貴讓桂清準備了乾糧,他實在是太餓了,餓的有些提不起那一大袋的玉米了,活太重了,他又餓又累,只能多吃點,他想著明天要多干點。
第二天,泉貴起的更早了。
賣了十幾車糧,泉貴也是有些筋疲力盡了。這些天他早上走的太早,晚上回來的又太晚。他好長時間沒有和他的孩子們一起玩耍了。
早上他起時孩子們在熟睡,晚上他回來孩子們也睡著了。泉貴只能偷偷地親親他的孩子們。
糧賣完了,一塊心病去了。可另一個更嚴重的心病又來了,要錢。
村裡人每家輪流套車拉著全村的人去糧庫要錢,剛開始的時候,糧庫的老李很和氣地跟大家說再等等。
一個月過去了,各村的糧食都收完了,糧庫的大門也關上了,村民們再去糧庫卻見不到站長人了。
」老李是不是跑了「王大頭氣憤地甩著他的大嗓門子嚷嚷著。
泉貴也有點害怕,雖然他堅信政府不能欺騙他們,但他卻不相信老李這個人。
來要錢的人越來越多,人群快要把糧庫門前的路給堵死了。
看門的老楊頭好像是個聾子,每次不管誰敲門,他都聽不見。他在裡面不是喝茶就是戴著他那個破鏡子假裝文化人地看著什麼。
找不著人,要不回錢。
這可愁壞了大夥,有的人急哭了,有的人罵著政府不講信譽,更有脾氣大的,氣的去砸糧庫的大門。門太結實了,一塊塊大鐵嘎達紋絲不動地立在哪裡,任由庄稼人來發泄。
1984年的春節還有一個多月就到了,村裡的年貨攤都擺了出來,買的人卻很少。
大雪肆意地抽打著這群淳樸的農民,他們沒有了出路,在悲憤地詛咒著騙他們錢的人。
」去鄉政府要去「人群隨著聲音在滾動著。越來越多,鄉政府的大院被焦急的人們站滿了。
一連幾天,都沒有看見村裡主要管事的人。
大家的心更毛了,他們猜想著各種各樣的不祥之事就要發生。
在鄉里一連堵了三天,鄉長終於被大傢伙給」摁「住了。
」我也沒辦法,糧庫的老李攜款跑了「鄉長的話如晴天霹靂一樣,人群中很靜,好像連喘氣聲都沒有了。
」鎮里現在正在想辦法,派出所也在抓這個敗類呢「鄉長不住口地說著。
」什麼時候能抓到「
」錢什麼時候能給我們「
「我們找誰要錢去「
」政府不管了嗎?「
」我們就在這等「
」對,不行就把政府砸了「
大家七嘴八舌地說著,人群躁動起來,鄉長看形勢不妙也偷偷地溜了,從那天以後,再也沒人能找到這個鄉長了。
泉貴他們後來又去了鎮里,他們要了好久。
鎮領導被逼的沒有辦法了,只能答應給每家每戶發一點錢,讓大家安心地過個年。
直到新年過後,糧庫的老李被抓住了,大家才領回了賣糧錢。
農民的日子很辛苦,他們沒有太多的經濟來源,有的目前只是種莊稼,男人們拼著一膀子力氣,女人們省吃儉用地持家,日子就是這樣過著。
無論多窮多苦,但他們心裡始終有份希望,他們相信幸福的日子在有一天一定會到來的。
泉貴就是這樣,他從來都是樂觀地對待生活,他享受著。
他累並快樂著,他相信」大難之後,定有後福「他渴望著。
象他這樣的老實人,一直以來都是安安份份地過日子,勤勤懇懇地勞動著,他不奢望生活能多麼富足,只希望努力地過好每一天。
他愛他的家,愛他生活中的一切。
他感恩幸福的到來。
尼木子《學霸種子花》(全部原創)第六章:賣糧,錢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