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碎了無痕
就像病倒時一樣迅速,姥在這院子改建完工之後就好了起來,她再度披上了代表官職的紫色,用優雅高貴的姿態出現在伎樂們的面前,昂首從她禁錮之下的暮春中走過,毫無一絲憔悴病容。積壓了多日的事物令她繁忙到很少與我說話,就算是在竹道上走了碰頭,也只不過是我退到一旁躬身行禮,她小聲客套著擦肩匆匆而過。
找了個清凈的夜,我抱著官作的匣子去了姥的院子。她剛剛從外面的酒筵上應酬回來,幾個婢子正在伺候著她寬衣,見我過來,姥擺手讓她們退出去,自己在榻上坐了,從上面丟下來個墊子丟在我面前。我扯過來墊在腿下正坐了,將懷裡的匣子推到她面前。
我要拜託她幫我三件事情,第一件是請她將我那一匣子簪花送交宮中的官作作坊,老師留下的金髮飾雖然沒有殘損金絲珠寶,但是點翠卻被毀壞了大半,西市最好的金銀作坊不敢動手修補這精巧的物件,只能拜託官作的巧匠們重新修復;第二件事,是求姥將伶兒留在館中——這個孩子以後的人生之路,勢必要在一半的黑暗中走過,她這樣子已經無法繼續被其他地方雇傭,生活堪憂。我一開始是想要讓她成為我名義上的弟子,以求能保她在伎樂館中衣食無憂。但是姥卻不許,因為她作為伎樂總管的尊嚴不能允許我做出有朝一日,會有可能將夜羽傳承給一個毫無天賦的凡人這種事情,不過她答應了我會留伶兒在樂館內做事。
至於第三個請求,就是希望她能再次向上面的大人做出彙報,讓他們確實的相信墮天真的就在他們目之所及的城中,在天子腳下。
夜羽喧嘩叫囂,在我心裡吵鬧不止。我知道它不肯去——若是它肯,歷代墮天也不會避世遠遊。不去安享錦衣玉食的榮華富貴。
「匣子就先放我這邊吧,過幾日得閑了,就帶過去,」姥自然不知我心中被夜羽攪擾的混亂不堪,她抬手合了蓋子,又將朱紅描金地盒子也摸了一遍才放在一旁:「只是入宮的事情還得等,今年的大校還沒開始。電腦小說站怎麼都得等過了夏天。」
我賠笑,立跪承上茶盞:「假如能等就不會求您了,所以在下才說,想要暴露自己是墮天的身份……」
姥將茶接過去吃著,緩緩搖頭:「您以為。拖延了這麼長時間上面都沒有什麼動靜,那這事情是被壓在哪個權利大到能將此事攔下的貴人手裡呢?」
嘆了口氣,我坐回了墊子上。
「您的供養人太子殿下,根本就不想讓這件事讓雙聖知道,」伸手拉開了系在腰間的大帶。姥將墜在耳下地明珠也取了:「雙聖……這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事情……太子殿下的意思姑娘還不明白?他是不想您入宮。」
知道多說也無意義,我又吃了一盞茶。就起身告辭了。
姥依舊對我為何又動了入宮的念頭不多問一字,只是此時她說的雖然輕描淡寫,但口氣里也有阻攔地意思。我知道她居於要職,自然要揣摩上意,這件事她不好逆上而行,所以只能勸我先忍耐下來。可我終究還是想要入那座城中之城,只是目的卻與我當年入長安城時不同,不僅僅因為那裡有著我想要得知的真像。更因為他在那裡。
他替我滅盡儲閣的餘黨,又肯出面見我,這一切都只為能與我道別。
儲閣徹底消失,我也已經不再是屬。可是太子對我的老師有恩,在她因為情劫而避世地時候。還是少年的他替她擔負下了這世間最灰暗的一面,雖然這灰暗讓他不忍聽。不忍見。
太子弘……我還是想稱呼他「鵬」,因為只要保留下這個名字,身為他供養樂伎地我就有義務到他的身旁去,成為擋下刺向他利刃的盾牌。
有人要他死,即使身處禁宮之中,也依舊兇險重重。
我當時問誰要殺他,他只是笑,過了許久才輕聲說:是我的家人。
這句話讓我有一陣意識一片空白。
他挽著我的手,將我送出鏡室。梨花紛落的一路蜿蜒,他走在我前面帶路時,我才從震驚中醒悟過來,抓住了他飄飛到我手邊的腰帶。
鵬站定,輕輕的從我手中抽出腰帶,返身抱住了我。
讓我到您地身邊來吧,我還有一點力量,我想要用這一點微薄的能力保護您——我這樣請求。
他依然微笑,將我從地上抱起來,就這樣抱上了車,將我送出宮去。
這幾日只要我閉上雙目,總是能看見清夜碎雪之下的他,衣袂翩翩,俊朗如星的雙目,微蹙的眉頭,滲透了傷感地笑容。
暴露自己是墮天——這是我唯一能到離他最近的地方去地辦法。雖然我一開始曾經想過用這種身份進入那座天下最精巧的宮城,而在發生了很多事情之後,亦想過就此逃離,永不再踏入那裡一步。
現在我下定決心,他卻不要我去他身旁。
一晃又是數日過去。
樂館中傳聞的漣漪終於散去,一切恢復平靜,我仍然在做著例行的教導,雖然依舊很少動用樂器,偶爾的,也會隨著伎樂們的演奏敲幾下雲鑼。每當這個時候夜羽都會嗤笑,我知道這世上其他樂器發出的音色與它相比是多麼粗糲不堪,但是不知為何,我卻不覺得這件事有什麼好笑的,就像我看見一隻眼的伶兒提著我的食盒,在寬竹鋪就的道路上歪斜著走向一方的時候,那些因為見到她跌跌撞撞就會掩口的樂伎們竊笑一樣,無法理解。
伶兒在外屋的牆邊鋪了一坪席子,也跟著住過來,我捧了一食盒的果子,又拿出按著月染給我的綉樣綉了幾日才好的眼罩送她,她拜謝之後接過去,低著頭解開蒙眼的葯布時,我只掃了一眼她凹陷進去的眼皮,就再也沒有勇氣轉過頭再看第二眼,心裡沉的好像堵了一塊巨石,忍不住的眼眶酸痛。伶兒卻笑,蹦跳著跑到油燈旁扯著眼罩的帶子湊到眼前看:「代師範,您和我姐姐一樣,雖然會撫琴,女紅可是糟的一塌糊塗。」
鬆開手指,看著掌心指尖用力攥緊時刺出的血痕,我掩口,淚如雨下。伶兒聽見我哽咽,吃驚的轉頭,呆了一刻又立時別過身去,麻利的將失明的眼睛遮好,這才扭過身來,側著臉扯我的衣袖:「您別難過了,現在我一點都不疼。」
清風婉轉,衣帶飄亂,我跪倒在女孩的面前,拉著她的衣角匍匐在地上。夜羽切切的勸慰終於也轉為了哀嘆,輕濺跳珠的音色如同淚水一顆一顆的滴落在我的心中。
「代師範……」
抬起頭,伶兒雙膝跪倒,從懷中摸出疊的方方正正的帕子,幫我擦著眼淚:「這還是您的,我洗乾淨了之後一直帶在身上……請您別對我這麼好,伶兒身份卑微,您、您不要對我好……」
停下來,快停下來,不能哭,我不能用這種示弱的方式再引得別人對我多一分溫存。
我不配。
「對不起……對不起我剛才失禮了,去歇著吧,這幾日不用做什麼,把傷養好了。」
「是,謝謝代師範。」
伶兒拜謝,躬身退出時關上房門。我雙手撐在地上,又在跪坐了一會兒,起身,擦乾了臉上的濕氣。深入掌紋的血腥氣息撲面而來,我將臉埋在這鏽蝕味道的黑暗中,擋開了蒙昧不清的燈火光焰。
我……沒有資格求別人原諒。
原來只要有了在乎的事情,就成為了制約我這種妖孽的羈絆,哪怕僅僅是知曉了對方的一點從前,能在人群中認出對方的容顏,都會讓我丟失平常心,無法冷血相對。
老師在看到我一次又一次重傷歸來,倒在她面前的時候,內心是不是也會像我痛惜伶兒一樣,會感覺到撕心裂肺的劇痛呢……
一直不敢去想,不敢面對的瘋狂念頭暴風驟雨一樣迎面壓下,我此刻如同身墜地獄,凄風冷雨的黑暗蒼茫到無邊無際,卻只能一個人面對。為何啊,老師,我不是代替您死去的女兒才來到您身邊的嗎?您為何明明在意我,疼惜我,卻沒有攔著我走入這不能回頭的腥風血雨之中,成為不能貼近別人一分一毫的利刃。為什麼您會由著不懂事的我選擇了這條寂寥終生的絕路,明明您可以不讓我雙手染血,成為劫殺人命的厲鬼……
莫非您……從未將我當女兒看待過。
可是我卻一直都將您視為母親的!
心中一剎時百轉千結,我抱緊了自己的身體,閉上眼躺倒在榻上,只想著就此睡去,就不再被這八千煩惱所擾,剛剛靜了一刻,門卻被推開了,伶兒又跑進來,匆匆忙忙的挑開了幔帳。
「代師範!代師範!姥請您立刻過去!」
開了一個新坑,過一段時間也許會放出來連載。
書的名字叫《枯葉之蝶》,屬於玄幻歷史架空的類型,不過值得說一句的就是,風格和《傾城亂》有著天壤之別,因為這個故事很……
不告訴你們,等我放出的時候就知道了hohoh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qidiancom,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