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他這話說的有些不恭敬,換做是別的臣子,興許早被責罰了。但霍天正不同——他救起了落難的李延棠,又照料了他數年,辛苦送李延棠還朝,扶持他登基,情分自然比旁人深厚。
「不如,喊個大夫來瞧瞧?」霍天正擔憂道。
王延:……
霍大小姐一直纏著顧鏡,這也不是個法子。江月心看不過眼,決定伸出援手,仗義幫忙,把霍淑君哄回關城去。
江月心先領著霍淑君到了泥淖邊,指著那灘污水,道:「吶,大小姐,我和阿鏡呢,一會兒都要卧倒在這等污水之中,偵查敵況。你若是不能一起卧倒的話,恐怕就不能跟來了。」
霍淑君揪著袖口,道:「我雖然不願意弄髒衣服,可我能蹲在後邊,給鏡哥哥遞帕子擦汗呀!」
霍大小姐就是這樣,總能想出一套說法來,自圓其說。別人和她講道理,她基本是不會理的,還會用自己的道理反把別人說服。
江月心無法,又指了指不遠處的淺河,道:「看到那條過腰深的河了嗎?一會兒,我和阿鏡要蹚水過去。大小姐若是不能一起涉水,恐怕就不能跟來了。」
霍淑君急匆匆道:「你怎知道我不能蹚水?」
顧鏡瞥她一眼,便朝那條河邊走去。
這河水也不深,只有江月心的腰那麼高,水流卻甚是湍急,若是身子輕飄飄一些,保不準就被沖走了。淺河兩側長著漫漫蘆葦,幾隻野鶴將脖頸拉得拉長,慢悠悠地踏步著。
顧鏡看也不看霍淑君,自顧自地涉水而過。他生的高挑,那水只到他大腿處,他幾步便跨過去了。江月心見狀,也趕忙踩著石子,摸索了過去。
霍淑君在河這邊急的快要跳起來。
「鏡哥哥,你拉我一把呀。」她朝顧鏡喊道,「你拉我一把,我一定能過去。」
顧鏡卻無聲地笑了笑,道:「霍大小姐,還是快些回去吧。」說罷,他便轉了身要走。
霍淑君站在河對岸,眼圈都要憋紅了。她撇著嘴瞧那湍急的河水,覺得這條河幾乎如王母娘娘灑出的銀河似的,將牛郎織女都給分開了。
可再抱怨也沒甚麼用,顧鏡已走遠了,她只能悶悶等在原地。
江月心走遠了,一邊絞著濕噠噠的裙擺,一邊回頭瞧霍淑君那抹水紅色的身影。她覺得霍淑君頗有幾分可憐,忍不住同情道:「阿鏡,我覺著霍大小姐其實也是個不錯的女子。家世好,相貌也好……」
別看霍淑君從小長在不破關,但她的父親乃是天恭國最厲害的大將軍。若是到了京城,指不定有多少人向她提親。她雖嬌縱了些,但容貌確實是極好的。
可這些事兒,在顧鏡眼裡卻什麼都不算。
「我不可能娶她。」顧鏡直白道。
「真不考慮?」江月心又問。
「不可能。」顧鏡的聲音里有了一絲不耐煩,「這輩子,不可能。」
江月心在心底嘁了一聲:聽說男人都是這樣的,嘴上說不要,心底其實歡喜得緊;只是記掛著面子,才不好意思說。不知阿鏡是不是這樣?
江月心與顧鏡在河岸對頭忙了一下午,帶著一身臭汗回了駐營地。江月心一回營帳,便豁然看到霍大小姐坐在自己床上,百無聊賴地踢著腿。
哥哥江亭風也在,他面無表情,道:「大將軍捎了口信來,說是明日遣人來接大小姐。軍營里只有你是女人,今夜你好好照料她。」
霍淑君還有些不樂意,繞著自己髮辮,道:「我自個兒也能過活,何必讓別人來照顧我呢?」
江月心也想點頭說「是啊是啊」,但兄長命不可違,她還是老老實實地接下了這個任務。
為了照顧霍大小姐,向來是隨意用冷水擦擦身子的江月心,還特地燒了一大桶熱水來。
饒是如此,霍淑君還是有些嫌棄了。
「你們這怎麼這麼窮酸呀?」霍淑君一邊讓小丫鬟給自己擦背,一邊抱怨道,「連個熏香都沒有,難怪那群男人都是臭烘烘的!」
江月心咳了咳,道:「顧將軍也是不熏香的。」
霍淑君立刻改口:「鏡哥哥不臭!」
江月心又提醒道:「霍大小姐,若是你還要給顧將軍幫忙,就得繼續住在這臭烘烘、沒熏香的軍營裡頭了。」
霍淑君沉默了。
愛美的心思,與顧鏡的面容拉扯著這位千金小姐的心,讓她煩惱不已。最後,她把腦袋埋到水裡去,咕嚕嚕地吐起氣泡來。
入了夜,駐營裡頭便安靜下來。
霍淑君長得秀氣,睡覺時也秀氣,大氣不喘不說,連翻身的響動都沒有,像只安靜的小鳥似的。江月心聽慣了男人們入睡時的連天鼾聲,頭一回見到霍大小姐這樣文靜的睡相,不由有些驚奇。
江月心跟著哥哥練武多年,有一雙敏銳的好耳朵,風吹草動皆逃不過她的耳朵,大燕人張了口,也能叫她聽出些腔調的差異來。
她卧在地上,始終難以入眠。輾轉反側之時,聽見外頭似乎有一陣淺淺的腳步聲。
這個時辰了,還有人在她的營帳外徘徊,這著實奇怪——守夜的士兵不在這頭,其他人也要退避霍大小姐。不知是哪個人怎麼不知好歹?
江月心想著,一掀毛毯,抓了劍柄就朝外走去。
撩了帳簾,外頭的月色便倏忽灑落下來,整片鶴望原的蘆葦都盈了月華,彷彿白得發光。確有一個年輕男子正徘徊於營帳外,正是顧鏡。
「阿鏡……?」月心微愣,把劍系在腰上,問道,「你鬼鬼祟祟的幹嘛呢?莫非你對裡頭的霍大小姐……」
顧鏡聽了這話,臉色黑的發青。
他穿了閑散衣衫,腳踩長靴,散著烏髮,沒了平日的冷傲模樣。但他一旦開了口,那股子傲勁便又回來了:「誰想找霍淑君了!」
江月心很困惑:「你不是來找霍淑君的,那你大半夜在這裡徘徊,又是為了找誰?」
顧鏡吃癟,把口中的話給憋了回去。好半晌,他才扭了頭,低聲道:「我在馴鷹。」
說罷,他便吹了一聲短促的口哨,一隻青尾鷂子展了翅低低掠下來。顧鏡伸出手,那青尾鷂子便很是乖順地停在了他肘上,似只聽話的雀兒似的。
「我的鷹與其他的鷹不同,最喜歡在半夜出來轉。」顧鏡解釋道。
「你這鷹確實與旁的長得不太一樣。」江月心見慣了不破關這邊的鷹,發現顧鏡手上這隻格外嬌小些,色澤也漂亮,腳上還綁了個小木筒,便問道,「你用這鷹給人送信?」
「平日給霍大將軍送信。」顧鏡道,「它喚作青哥,本是大燕那邊的名種。自小便被我養著,如今尚算親人。你若摸得慢些,它不會啄你。」說罷,便將手肘探過來,讓江月心摸它。
江月心碰了一下青哥,問道:「我瞧不破關內外的鷹都不太親人,凶的狠,只叼小鳥吃。你這隻青哥似乎還要名貴些,又是怎麼馴的?」
顧鏡掂了手臂,沉默了好一陣。月華一片如雪,他眼裡卻有些暗沉沉的。
「把它當做鴿鴣養便是了。」他慢慢道,「熬著它,不讓它好好吃睡,折磨它的脾性,好讓它忘了大燕那邊的血性,只覺得自己是只乖巧的鴿鴣。日子久了,這青哥便會覺得自己是只鴿鴣了。日後便想著法子學鴿鴣的食性起宿,很乖。」